郝天挺叹息了一声,脸上笑意消逝,道:“我查了,大哥竟真与李瑕的使者有所接触,就在今日,才刚见了一人。”
“这么快便查到了?”
“三哥身边一个亲随看到了,说是,来人趾高气昂仿佛公鸡,偏生得一张大嘴似要吃人。”
“王荛?”张弘范大奇,“怎会是他?”
“有何不妥?”
“太招摇了,中原认得王荛的人太多,李瑕怎会派他前来?”
郝天挺笑了笑,道:“也就是他,一过黄河便能引得各家齐注目山西,不是吗?”
“查一查吧,看他在城中何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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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天挺再回到主院,执酒敬了郝天益一杯,道:“我想与几位兄长好好聊聊。”
“好。”
宴席被撤下,家眷们亦退了下去。
对于郝家几个兄弟们而言,今日最关心的还是郝天挺带回来的圣谕。中秋佳节,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把心思放在团圆宴上。
嘱咐手下来守卫,郝天挺踱了几步,先开了口。
“大哥今日见了李瑕派来的人,是吗?”
“你……”
“大哥莫虑,都是自家兄弟,我回来是来帮大哥的。”郝天挺问道:“李瑕想让大哥做什么?”
郝天益还未回答,郝天举已道:“李瑕让大哥与他通商,再叫大哥拥兵自重。你回来之前我们正在商议此事。”
“拥兵自重?李瑕怕是想害郝家。”
郝天挺这句话并未说全,若还有半句,或该是“李瑕放大哥回来害郝家”。
几个兄弟立即你一言、我一语,表明了立场。
“通商?李瑕毫无信用,拉拢杨大渊不成,便行暗杀,安可信他?”
“好在七郎回府了,劝劝大哥吧,与李瑕暗中联络简直与虎谋皮。”
郝天益道:“我与你们说过,杨大渊并非李瑕所杀,当时我……”
“看,大哥糊涂了。”
“当时我亲眼所见。”郝天益道:“杨大渊……”
“大哥,别说了。”郝天举道,“我们知道你想联络李瑕、拥兵自重。可李璮的后果你也看到了,前车之鉴啊。”
“大哥不至于学李璮。”郝天挺道:“想必只是还想维持原本的样子?”
“是。”郝天益道:“我只想保全父亲留下的基业。”
这句话没错,本以为诸兄弟会全力支持。
但没想到,郝天挺却摇了摇头,叹道:“陛下优容大哥,大哥便更该知道分寸才是。不如请大哥上表,自请军民分治,如何?”
“军民分治?”郝天益稳住心神,道:“七郎你在说什么?”
“中原已行汉法。”郝天挺道:“中统元年五月,陛下设十路宣抚司,大哥以为何意?”
“何意?意在监视诸万户!”
“不错,当时陛下虽无废世侯置守之计划,却已有压制世侯之意。”郝天挺道:“平定李璮之乱,严忠济有功,却以‘裘马相尚,宴饮无度’为由,由严忠范代之。”
郝天益咽了咽口水。
郝天挺走到堂中,看向他的兄长们,继续说起来。
“军民分治,政官、军官不相统摄;罢诸侯世袭,行迁转法;易将,使将不专兵;选怯薛监视汉军万户……我今日自开平来,不妨明明白白告诉兄长们,陛下已开始收世侯之权。”
除了郝天益脸色难看,众人却并不意外。
“但这是坏事吗?”郝天挺道:“父辈于兵戈之间为国扩土,不就是要我辈牧守天下?由乱入治,兄长们俱为国之重臣,陛下岂有薄了封赏?”
一番话,堂上众人纷纷点头不已。
郝天挺又道:“我来,给兄长们带了好消息。半个月后,陛下便要召告天下,改国号,建大元……追赠父亲太保、仪同三司、冀国公,赐谥号‘忠定’。”
“陛下真是恩泽深厚。”
“还有诏谕给到三哥,请三哥中秋过后即往开平承旨,任燕京路总管……不,不是燕京,是大都路总管兼府尹,三哥将成为大元首任京兆尹。”
“大都?”
“不错,陛下改国号之后,将改开平为上都,定燕京为大都。”
话音未落,郝天举大喜。
“臣谢陛下隆恩!”
“……”
堂上嗡嗡嗡一片,郝天益却觉什么也听不清。
直到郝天挺又唤了两遍。
“大哥,你自上表请求军民分治,往后只管民政,不再统摄兵事,从此安安心心继续任太原总管,可好?”
郝天益想拒绝。
他与郝天举、郝天挺不同,他被李瑕俘虏过,注定得不到信任。
只有实力才能让他安心。
但想开口与几个弟弟解释的一瞬间,他却觉背上一片寒凉。
环顾大堂,他忽然发现,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几个弟弟的所思所想,与他完全不同。
他想要保全住父亲留下的世侯之位,那是因为这位置终究是他的,往后传下去在这太原路当土皇帝的还是他的儿子。
愤声厉吼地骂当文官不好,可于他几个弟弟们而言,当文官却太好了。
比郝仲威战死沙场的结果要好,也好过在家中辅佐长房。
燕京府尹比不了他郝天益的世袭万户,但对郝天举来说确实是高官显要。
至少,郝天益没办法给出这样的官职。
他们当然坚信杨大渊就是李瑕杀的,并非他们傻,而是利益如此。
以前,大蒙古国在不停地向外扩张,将门子弟只要立下军功,根本不愁封赏。
戛然而止了,当蒙哥大汗身死于钓鱼城,反过来是李瑕在侵噬大蒙古国的疆域。
当时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以为卷土重来就好。
韩城一战,黄河水轰然袭卷而来,也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众人脸上。
一旦扩张停止,还拿哪什么封赏?
世侯子弟该与谁去争?
只能来瓜分他这样原有的、犯了错的得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