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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荛走后,郝天益吩咐下去,请几个兄弟到堂上议事。
他收起自己誊抄的那份《答苏武书》,目光看向那句“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深以为然。
到了堂上,几个兄弟们各自落座,郝天益正准备开口,话到嗓子眼,却是滞了一下,咽回去重新斟酌。
以往在大蒙古国说话是毫不讲究的,郝氏兄弟商议“要不要跟着李璮造反”这件事时尚且都是当众讨论。
可到了今日,郝天益有一瞬间竟连想做点走私生意都不敢明说了。
“大哥,你有何事要说?”郝天举问道。
郝天益反应过来,道:“伐关中之战,我不慎被俘,经历艰险才逃回来。本以为陛下会重惩于我,如今归来已有数月,陛下唯予我以勉励,正是君恩深重……”
郝家几个兄弟面面相觑,不明白长兄在家里打什么官腔。
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好一会,郝天益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又道:“陛下恩泽深厚,我至今犹任太原路总管,正该练兵筑城、秣马厉兵,准备为陛下再讨李瑕……”
“钱粮从何而来?”
郝天益胸有成竹,道:“自是开矿、卖马,通商贸……”
话到此处,门外有动静传来,堂上诸人停下商议,便见门子过来禀报道:“大帅,七郎回来了。”
不多时,年少雍容的郝天挺迈步而来。
败师被俘归来的郝天益遂气势一弱。
……
若说忽必烈好用年轻人,指的并非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比如安童十三岁任怯薛长,今年才十五岁。
郝天挺今年只有十六岁。
他是郝和尚拔都的幼子,且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郝天挺五岁那年,元好问在家乡隐居。当时郝和尚拔都已病重,犹特意携幼子到忻州,寄在元好问门下拜师从学。
六年前元好问逝世,郝天挺回到太原,之后作为质子被送到燕京受忽必烈召见。忽必烈对他的仪容举止、才华志气很满意,让他去陪伴嫡长子真金。
此时郝天挺进了大堂,马上团团行礼,满脸都是欣喜。
“大哥,诸位兄长,多年未见了。”
他昂扬、朝气蓬勃,与皇长子真金的多年陪伴,竟让他已隐隐有了一种储相的气度。
“七弟怎回来了?”
堂中众兄弟纷纷热切相迎。
“陛下优容,特许我回来与兄长们团聚。”
“好好好,你还未见过几个侄儿吧?速将儿郎们带来见过七叔……”
佳节团圆的美满气氛中,唯有郝天益显得有些阴沉。
他作为长兄的风头与威严已全被幼弟抢走了。
目光一转,看到了随郝天挺入堂而来的张弘范,郝天益不由一个激灵,连脸色的变化都没掩饰住。
“仲畴怎来太原了?”
张弘范笑容和煦,答道:“奉命公干,正好与七郎同行。”
郝天益底气已虚,连忙招待。
他脸色虽还含着笑意,心里却暗自嘀咕。
王荛这祸害,每每搅弄是非,莫又将李璮、王文统之祸惹到太原来……
~~
王荛已进了一处官邸。
这里是军情司在太原城中布置的一个据点,收买了一个达鲁花赤的护卫,以蒙人名义置办的。
大蒙古国占下中原的三十年来,治理得实在是太过松散了。
管理军民就像放牧一样。
此时王荛走进大堂,觉得此处就像自己家一样。
“今日中秋,我方才在城内晋阳酒楼买了好酒好菜,请兄弟们用。”
“先生,我们毕竟是在敌境,还是小心些好。”
说话的是林子布在太原的眼线,也姓王,名叫王成业。
王成业自称是太原王氏之后,祖上也是名门望族,其实穷得揭不开锅,因此到关中从军,随刘黑马在渭水一战中被俘,归降后被林子挑选为细作,今已潜回太原两年。
相比于王荛的放肆,王成业显得沉稳得多,很担心因为长安派了这样招摇的人物来,把这个他好不容易设下的据点暴露了。
“不必忧虑,将酒菜摆上。”
王荛则是从容洒脱,安抚众人坐下。
“出门做事,像你这般一天到晚忧这忧那,反而容易漏馅。须将此处当作自家宅院,才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这晋阳楼的月饼不如我在郝府拿的那块,早知多拿几块给你们。”
王成业是林子亲自培养的细作,被王荛这般一教,一时无话可说。
但他终究是谨慎惯了,没过多久又问道:“燕京派人来了,方才有数十骑入城,俱是精兵。先生要小心。”
王荛正在剥螃蟹,动作文雅,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我知道,来的是张九与郝七这两条乖狗。”
“先生认为他们不足为惧?”
“不。”王荛虽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道:“世侯子弟中,他们是最出色的那几个。”
当年王文统定立国制,王荛作为宰相之子在燕京也没压张弘范与郝天挺的风头。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慌不忙地拿起小圆锤对着蟹壳轻敲。
“但无妨,张弘范来得正好,正可吓得郝天益答应我的要求。这便叫……借力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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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下,郝府中秋宴到一半,张弘范起身。
“多谢郝兄款待,路途疲乏,我先去歇了。”
郝天益还待再客气两句。
郝天挺已起身,笑道:“我送仲畴兄。”
“请。”
郝天挺遂引着张弘范,以及毛居节等人往客院行去。
待进了张弘范所住的客房,郝天挺看着毛居节往另一间客房而去了,方才道:“仲畴兄的五舅来太原做什么?”
“家里有人是烧瓷的,五舅出面来谈桩生意。”
“仲畴兄没说实话。”郝天挺笑道:“岂是烧瓷这般简单?定窑瓷器享名已久,值得毛先生亲自来谈,这是大生意啊。”
张弘范摆摆手,随口叹道:“没落了,定窑没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