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时机未到。”
郑仁卿低下了头。
其实,王荛说的是“同样姓王,他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
这种话,郑仁卿自是不好与王谌转述的。
“那是要等到什么时候?”王谌问道:“等先平定了林衍?林衍已经逃到江华岛了,唐军一年半载如何攻得下来?”
“唐军没有马上去往江华岛,而是准备往忠州去围剿哈丹……”
“什么?”王谌再次讶然,反问道:“疯了吗?蒙寇只是来劫掠一番就走,等抢完了忠州,他们自然会绕道北上,离开高丽。林衍才是大敌!”
郑仁卿低头不语。
“我一看王荛便知,此人只会空谈,任鸿胪寺多年毫无建树!若非我以重礼使史杠上书,高丽局势都不知要被误到什么时候,真是毫无眼略!”
王谌显然是气极了,负手踱了几步,又道:“备礼!我要去见王荛。”
“殿下,他特意交代,让殿下哪儿都不要去……”
“我要告诉他,只有尽快让我成为国王,下诏令江华岛上的臣子们平叛。否则江华岛会越来越难攻克。”
王谌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见几个唐军士卒已按着刀守在门口。
当那几道冰冷的目光扫过来,王谌不由又退了几步……
~~
江华岛。
只看江华岛,便能知高丽君臣远比宋廷君臣还要懦弱。
在蒙古最鼎盛的四十年间,这里都是高丽的都城,高丽两代国王在此营建了江都宫城。
甚至在摩利山的最高处还有一座宫城。
因忽必烈曾命令王禃入朝,王禃吓得六神无主,听信了一个术士所言,若在摩利山筑城亲醮、在神尼洞建道场,就能摆脱元朝,甚至能让蒙古反过来朝贡高丽。王禃信以为真,于是大兴土木。
这学的是宋钦宗在金军南下之时借“神兵”破敌的办法。
如今王禃已死,摩利山上的宫城却还在。
七月二十日,林衍登上摩利山,眺目远望,忧心忡忡。
“唐军就要来了,如何是好啊?”
“父亲放心。”林惟茂道:“唐军已经南下忠州了,至少几个月内不会抵达江华岛。等唐军再回过头来,就是冬天了,他们的军粮耗尽,军衣不足。在高丽又找不到补给,只能退兵。”
“希望如此吧。”
林惟茂道:“辽军攻不破江华岛,蒙军亦攻不破。如今换成唐军,也是一样的……”
“令公!不好了。”
说话间,李应烈匆匆赶来,道:“唐军……唐军来了,来了!”
“怎么会?他们没去忠州吗?!”
“有百姓说,唐军有神兵相助,五日就击败了哈丹的兵马。现在高丽的百姓都纷纷迎接唐军,已经向江华岛杀过来了。”
林惟茂愣在那里。
他知道哈丹的兵马是有多强大,难以置信唐军这么快就能击败他们。
林衍则已大怒,喝问道:“什么叫如有神助?”
“雷公……雷公助阵唐军,打仗时惊雷阵阵,仙雾飘飘。”
林衍一听,跌了几步,惊惧不已。
他挥动着手,喝道:“快,再派使者去见唐军主帅。我没有叛逆,我没有称王,我是扶王淐的儿子为高丽国王。那些罪名都是王谌陷害我的……还有朝贡,我一直都尽心朝贡大唐!快去!”
“父亲。”林惟茂连忙扶住了林衍,宽慰道:“父亲不必害怕,唐军没有水师,攻不了江华岛的……”
仅仅在半个月之后,有扬着唐旗的船只缓缓向江华岛驶来。
“那是什么?”
“船?唐军的船?”
林衍已看呆了。
他是从高丽国数十年的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权臣,见过蒙军将高丽犁了一遍又一遍。就是因为蒙军没有水师,而高丽社稷名义上还没有亡。
唐军有船,还没有宽待小国的德。
“李瑕无德之君,治天下必不久矣。”林衍喃喃道,心中忿愤不已。
李瑕自诩汉人正统,其心胸、德行却比忽必烈都不如……
“他们在做什么?”李应烈惊呼一声。
只见远处,那些唐军战船已经在距离江岸还有一段距离的海上停泊了下来。
“唐军没有靠岸?”林衍道:“国事还有转机?”
“轰!”
一声巨响。
“轰!”
“轰!”
像是整座摩利山都在颤抖。
高丽君臣们吓倒在地,大呼不已。
“怎么回事?”
“快走!快躲到城里……”
混乱之中,林惟茂好不容易爬了起来,道:“没事了,没事了,雷没有打到我们。快,扶父亲进去……”
林衍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哆嗦,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令公?”
“令公放心,惊雷没有砸到我们,城还没倒……”
下一刻,只见林衍眼一瞪,身子已无力瘫倒。
“令公!”
李应烈冲上前,伸手一探,竟发现林衍已经惊惧而死了。
~~
十月初九。
“殿下,殿下!”
郑仁卿冲进乾德殿,与王谌执手相看,泪眼婆娑,道:“胜了,大胜了!唐军在入冬之前平定了林衍之乱!”
“真的?太好了!”
“如今唐军已押着林惟茂等叛逆归还开京。”
“好,好,好!”王谌大喜过望,道:“要让王荛知道,我能答应一切要求,纳质、助军、输饷、括户、置驿、设官,我都能做到。快去问问,我何时即位?”
忽然,殿外有人拍着手掌走了起来。
脚步声回响着,王荛笑道:“世子是迫不及待了?”
“王相公。”王谌连忙恭敬行礼,道:“王相公是高丽举国的恩人,往后但凡有所求,高丽上下,必将满足。”
王荛嘴角扬起,道:“我确实想要一个东西。”
“是什么?”王谌愈发热情,道:“只要是高丽有的……”
“有。”王荛道:“你的脑袋。”
王谌一愣,好一会儿,才努力牵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王相公太风趣了,太风趣了。”
“我确实是风趣。听好了,林惟茂举证你勾结蒙寇,引哈丹杀入高丽。”
“王相公放心,只要把他交给我,我能洗清这个罪名。”
“不,你洗不清。”
“我洗……”
“你洗不清,因为证据是我给的。”王荛眼中狠意愈发明显。“就给你的国民一个交代,如何?”
“殿下快走!”
站在殿中的郑仁卿勐地暴起,扑向王荛。
“砰。”
有士卒开了铳,径直将郑仁卿射杀。
王谌骇然色变,转身就向殿后方跑去。
王荛抬起手,止住了想要再次抬铳的士卒,亲自跟了上去。
“你跑不掉了。”
“西八。”
王谌还在跑,冲出庑廊,却见又是一排铳口对着自己,只好回过头恸哭哀求。
“求你了,王相公,求你饶我一命……高丽地贫民刁,留着我能为你们做很多……”
“西八。”王荛拎起王谌的衣领,问道:“你不是喜欢背后骂我吗?来,给你当面骂我的机会。”
“我没有。”王谌摇头不已,哭求道:“我真的没有……”
王荛终于玩腻了,将他往地上一甩,道:“拉下去,吊死在城门前。”
“喏!”
“别这样!别这样!”
王谌被越拖越远,始终哀求不已。
“弊邑本海外之小邦也,自历世以来,必行事大之礼,然后能保有其国家,其所以仰奉上朝,尚尔一心……”
王荛拍了拍手,道:“外恭内倨,我能信你了的鬼话?”
天已开始下雪,开城城门上挂起了一具尸体。
一个三百六十二年的王国由此结束,这弊邑也不再是一个小邦。
~~
冬月,消息传回北平。
可见开城离北平毕竟是近的。
李瑕看着地图勾了几笔之后,神情却严肃起来。
于他而言,高丽只是一块踏板。
接下来,包忠邦做不成的事,要轮到他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