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连鞋都不用穿,从屋子的另一头走过长廊,前方传来了丝竹之声,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已有几人坐在小案边,正在说话。
「苏将军之意,是说我二叔与朱安抚使请你们来,便是要你们卸甲?」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穿这身盔甲穿习惯了。」
刘师勇进了厅,只见宾客之中有一人十分打眼,却是苏刘义还披着一身脏污的盔甲,且身后还站着四名亲兵,与旁人显得格格不入。
正在与苏刘义说话的男子二十八九岁模样,相貌俊秀,脸上还敷了粉,衣着虽不华丽、却显然材质上乘,腰间佩着一枚玉佩。
「那是杨太后之侄孙,湖北招讨副使、左骁骑中郎将杨镇。」有将领见刘师勇到了,马上便凑过来低声说道,「他以前在禁军任右领卫军中候,主动请缨到前线来,在勋贵中算是上进的。」
刘师勇目光看去,见杨镇还在与苏刘义说话,没顾得上这边,遂与同袍低声交谈起来。
过了一会,他便对这些显贵人物多了解了些。
杨镇的祖父杨次山是杨太后的长兄,封永阳郡王,其父杨谷则封新安郡王,其叔父杨石封永宁郡王。
这里便是杨石的别院之一。
刘师勇暗暗咋舌,觉得苏刘义胆大,连王府的面子都不卖。
不过这种倔强似乎是多余的,等夏贵、贾似道相继入席,身上穿着的也是这里的干净衣袍,未带护卫,也未带武器。
「哈哈哈,任忠确实是太较真了。」
贾似道坐下之后,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却是大笑着数落了苏刘义两句。
「都是大宋的臣子,又是在皇亲宅邸,大可放松些。你总不会怀疑朱安抚使暗通李逆,设的是鸿门宴吧?」
毕竟是时局危急之际,贾似道没有耽误时间,一开场即开始阴阳怪气。
刘师勇才刚刚夹起了一块藕片吃了一口,惊讶地发现裹着糯米,蜂蜜与桂花的味道搭配得刚刚好,正要尝第二道菜,便感到厅中气氛一变。
朱禩孙才刚刚向众人举过杯,手中酒杯还没放下,闻言脸色一僵。
别人怕贾似道,他却不怕,此时更多的还是惊讶于贾似道这般没有风度与城府,居然亲自出口。
朱禩孙遂玩笑道:「若说此地有人暗通李逆,数月前李逆还给贾公封了官职。」
座中,廖莹中担心贾似道亲自与人吵起来失了体面,连忙开口。
「不过是李逆之离间计而已,岂有人能上当。我反而听说,朱安抚使在泸州任职之时,与李逆相交莫逆。」
「谬矣。」朱禩孙正色道:「当年在川蜀,李逆行事便已显不臣之心。泸州一战,他曾盗我兵符,假传军令,夺我兵权。时丁大全把持朝政,非但不理会我的奏书,反而将我迁至广南西路。若非如此,李逆绝无今日之势。」
廖莹中道:「那是学生记错了?原以为朱安抚使当年是因李逆而得以升迁。」
「诸位!」
杨镇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提高了音量,道:「若说曾与李瑕有交情就成了反贼,那我斗胆说一句,在座所有人里,我最像是反贼。」
他神情最是坦荡。
这大宋社稷虽说是赵氏的,但也可以说是有杨家的一部分。
旁人叛了大宋,不过是损了名节、丢了***、亏了钱财。杨镇若反,那便是丢了整个家族与赵氏同享的泼天富贵。
「杨将军说笑了,杨将军怎么可能是反贼?」
杨镇道:「当年在临安时,我与李瑕每日厮混,蹴鞠、听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仿佛异姓兄弟。」
贾似道微微讥笑,心道也就是杨镇自己这般认为,李瑕只怕连杨镇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们不怀疑我,却怀疑平章公、怀疑朱安抚使,又是何道理?」
杨镇说到这里,语气逐渐慷慨。
「今日我邀大家来,便是把话说清楚,冰释前嫌,往后军中不再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苏刘义问道:「倘若在座真有人投降了李瑕又如何?」
「谁?」
杨镇道:「若一定要指责拿出证据,否则空口无凭,只会影响军心。」
朱禩孙其实有证据。
他袖子里就藏着罢免贾似道的诏书。
连朝廷都已经认定了贾似道有罪,那自然是证据确凿。
而之所以还不拿出来,朱禩孙是等他的人先控制了大军。
今日的计划很简单,借宴请之名将这些将领调离军中,先夺贾似道之兵权,再拿下,甚至杀了他。
虽说他与贾似道都没有带武士进入椿月轩,但只需要拿出诏书,杨镇以及座中所有的宋臣们自然会听旨。
终于,等到第五道茶被端上来,朱禩孙凝目看去,便见托盘上用酒水写着两个字——事成。
他不由心定。
「杨大将军说到证据,老夫这里便有。」
说着,朱禩孙缓缓伸手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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