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却是廉希宪请他活下去。....
入了夜,逃出生天的数百唐军反而灭掉了火堆。艾山始终不敢入睡,一直看着李曾伯的身影。
他来送信之前,廉希宪曾叮嘱过他们,说李元帅没能守住兴庆府,怕是想要殉城,得要劝他活下去。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忽听到李曾伯念着什么,艾山不由走近了些,问道:「李元帅,怎么了?」「睡不着啊,看着这贺兰山,想到了一首唐诗。」
「唐诗?」
李曾伯虽是元帅,却没有因这维吾尔士卒的打扰而感到冒昧,叹道:「就像是你们那的歌。」
艾山用力点点头,道:「我知道诗!我知道李白!」李曾伯难得笑了笑,问道:「知道王维吗?」
艾山摇了摇头,问道:「李元帅念的就是王维的诗吗?是什么意思?」
「《老将行》,说的是一个老将一生东征西战,结果却落得个无功被贬。但等到边境烽烟再起,他又请缨报国。」
李曾伯说着,又叹息了一声。
「若不是陛下横空出世。这诗啊,只怕说的便是我的一生。若这般回想起来,败一场又算什么?」
话虽如此,他眼神里还是落寞。
艾山便问道:「李元帅能教我这首诗吗?」「好。」
没有火光没有星光的黑夜里,睡不着的一老一少就随口聊起些诗文来。
「这诗前八句说的是老将年轻时的智勇,少年从军,能夺得敌人战马,能射杀白额老虎。后面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末了,李曾伯呢喃着那一句「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没有再解释。
他终于是与诗中的老将不同的,没有人嫌他。他还有机会,只看能不能一战取功勋了。
只是前途茫茫,穿过了贺兰山口便是茫茫雪原,谁都不能确定李瑕能不能回来,会不会走这条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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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史杠驻马立在贺兰口,等待着探马先进去探明白。
有百户上前,问道:「少将军,你说为何还要再追李曾伯?唐军只剩下那一点兵马,能济得了什么事?」
「那一点兵马?」史杠道:「那你带一百人进入山谷,将李曾伯的人头带给我。」
「这....」那百户连忙赔笑道:「小人是说,李曾伯熟悉地势。我们跟在后头
追,一时半会也追不上。等追上了,也许唐军已经饿死、冻死了。更何况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能在冰天雪地里捱多久。」
「你也知道可能会有埋伏。」史杠皱了皱眉头,道:「大军已占据了兴庆府,马上要南下了,若是让李瑕与李曾伯在阴山那面会合。」
对于很多元军将领而言,仗打到现在,最让人头痛的问题反而是始终找不到李瑕。
越是不知他在哪,越是忍不住担心。
一些低级的校将则没有这么深远的考虑,这百户便问道:「我就不明白了,李瑕就算来了,还能打败我们的大军吗?」
史杠其实也想不明白,遂淡淡道:「知道有多少认为李瑕不可能胜的人最后死掉了吗?」
「小人不知,小人多嘴了。」
他们又等了一会,没等到探马回来,终究不敢轻易进入山谷险地,于是继续聊了起来。
「少将军,我怎么觉得,陛下好像更信任我们这些汉军呢?」「你为何觉得?」
「这次攻兴庆,派去取青铜峡的是杨文安,派去取伪汗昔里吉的是张弘范,布防阴山防线的是我们大帅。都是汉军。」
「没有伪汗昔里吉。」史杠先提醒道:「昔里吉在西域时就被李瑕杀了,一直以来的伪汗都是假的,是李瑕让失邻公主假扮的。」
「小人知道了.....说起这事啊,军中有不少蒙古人暗地里嘟囔,尤其是当时李曾伯放回的俘虏,都说亲眼见到....」
「闭嘴!不要命了?」史杠低喝道,「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大汗只有一个。」「是!」
史杠轻呵一声,语气一转,问道:「知道陛下为何更信任汉军吗?」「小人不知。」
「汉军有两种,一种是像杨文安那样,投降过来的。再投降李瑕,也肯定得不到重用,只能死心塌地为大元效命。一种是像我父亲,太祖时的开国功勋,往后是要封王爵的,投降李瑕永远不可能会有在大元的地位。自然都是忠心耿耿。」
话到这里,史杠转身一指,道:「反而是有些蒙古人,不读书,不知忠义。他们若投降李瑕了,心里想的是草原那么远,李瑕根本管不到他们,最后还是只能怀柔、放纵他们....明白了吗?哪有那么多忠义情怀,都是想着好处,打着自己的算盘。」
「小人明白,又不太明白。」
「你只要记住,陛下最恨有人动摇他在草原上的威望,然后把你那张该死的嘴闭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