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杨奔翻身下马,走上望台,倚着栏杆站在那,眺望着南面,想着若能彻底击溃董文炳,自己就要名震天下了。
两千骑于野外大败万余元军,这是除了大唐皇帝之外,世间还没有将领能达成的战绩。
他承受的压力也大。
除了天子为他创造机会之外。如今兴庆府还被元军包围着,全凭李曾伯苦苦依撑,为的就是能挤出兵力给他主动出击。
都是为了让他能打出威风,让大唐能再出一个名将,起到威慑敌人的作用。
不远处,正在休息的一队士卒正啃着干粮闲聊。
“将军不在。队正,和我们再说说西夏国的事呗?”
“有什么好说的。”王满仓懒洋洋道,“让你们养精蓄锐,准备打仗。”
有士卒起哄道:“说说西夏国那个太后的事呗。”
王满仓来了精神,贱兮兮地笑了一下,道:“那就说说?在西夏,怎么能不说西夏的故事。”
他脸上有一道刀疤,嘴里叼着根稻草,有股老兵的凶悍气,眼睛却又透着股色气。
“就说这个女人姓‘没藏’,我们就叫她‘没藏氏’吧,她年轻时嫁了人,丈夫是西夏皇后的哥哥,反正是个姓‘野利’的,嘿嘿,那时李元昊中了宋国种相公的反间计,杀了她丈夫。后来李元昊回过味,就觉得对不起妻子,就找回了野利的家卷,找到了没藏氏,当时李元昊定眼一看,只见没藏氏好生漂亮,那胸脯……啧啧……两人就私通了。”
“为什么要私通?可以纳入宫中啊?”
王满仓其实也不知道,大手一拍膝盖,道:“那当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啧啧。”众人听得又是兴奋又是不耻,纷纷摇头,“胡虏就是胡虏。”
王满仓又道:“野利皇后不忍杀没藏氏,便将她逐出宫,送至戒坛院当尼姑,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没有人回应,气氛已经沉默起来。
王满仓却正说到兴头上,拿开了嘴里叼的稻草,兴致勃勃道:“李元昊跑到寺庙里去与没藏氏私通,还生下了孩子……”
“彭”的一声,有人突然一脚踹在王满仓背上,将他踹了个跟头。
“哎哟,哪个混……将……将军。”
只见杨奔冷着脸站在那。
他这人气势本就冷峻,此时怒气冲冲,更是让人害怕。
“谁让你在这说些荤话败坏风气?”
王满仓心中害怕,但却有些脾气,壮着胆子应道:“将军,末将没违反军律……末将只是在休息时……说西夏的历史……”
杨奔脸色更为冷峻,道:“你没犯军律,但用淫言媟语锈了我铁一样的军威。”
王满仓低下头,向众士卒瞥了一眼,颇觉丢脸。
恰在此时,远处有探马奔来,那马匹浑身是汗,马上的士卒也累得不轻,气喘吁吁赶到杨奔面前,禀报了一个意外的军情。
“将军,元军又增兵了。”
话到这里,他还咽了咽口水,方才接着道,“望那阵势,至少有五万人马,站在贺兰山上望了整整一天没看到停下来,看旗号,该是哪个宗王亲自来了。如今已到了乌海,离我们只有两百余里……”
杨奔如同结了冰一样。
他带着探马回了大帐,看向地图。
原本的计划是在这个黑水城外的草场伏击疲师归来的董文炳,但现在显然不行了。
塔察尔大军一到,马上就会发现他的踪迹,已经错失了良机。
该怎么办?
杨奔是有权下决定的。
他已是独立领兵的将领,这一战李瑕详细给他阐明了战略意图,为的就是让他能够见机行事。
不过如今能做的选择并不多,无非是退回兴庆府坚守。
就在不久之前,李曾伯才谆谆告戒,让诸将不得傲慢轻敌。
杨奔正要开口下令,心中那股不甘忽然涌上来。像是有人在问自己是否一辈子就打算做个平庸的将领,创造不了奇迹,只能仰慕着霍去病的彪炳战绩而明知自己做不到。
一时难以决择,犹豫良久,他几次想下令退回兴庆府,却又停下。最后干脆闭上眼,任凭直觉指引。
“传令下去。”终于,杨奔手指一点,指着地图上的腾格里沙漠,“若在黑水城附近伏击董文炳必会遇到塔察儿的大军,那就把设伏点往前移,设到大漠里,我不信塔察儿刚到就敢深入大漠。”
“将军,这样太冒险了。万一不能击败董文炳……”
杨奔道:“董文炳于大漠往返千余里,徒劳无功。正是不堪一击之际。我宁死,也绝不错过这等杀虏的大好良机。”
帐中几个将领们相互对视了几眼,暗道这一战若是胜了还好,可若是败了,杨将军今日所作所为只怕要被指为苛待士卒、贪功冒进,更严重的后果则不止于此。
“将军可想过此战若败,牵连到兴庆府的战局,还有可能害了李大帅,甚至陛下。”
杨奔没有再反复犹豫,抿着嘴,刻意地挺了挺背,道:“一切后果我来担。”
“将军,这只怕是……担不起。”
“这也担不起,那也担不起。”杨奔环视着帐中诸将,没有高声宣布奖赏以激励士气,而是语调平静地反问道:“何日才能担起收复中原、平定天下的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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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支两千余人的唐军南下沙漠,寻找董文炳的踪迹。
杨奔策马而行,回想着自己说的那句“一切后果我来担”,心中渐渐有些发虚。
但他又回想到了那些年在川蜀追随李瑕时曾经一次又一次被那种坚韧不拔所震撼,那让他明白要做成事总得承受住压力与困难。
李瑕是他的君王,也是他的老师。
所以他杨奔虽出身微末,只是个刺配充军的流放罪徒,但也想要拼尽全力做成些事。
也到了他们这些曾经微不足道的人为他们的新君分忧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