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如同蛟龙蜿蜒。
蒙军的黑色洪流就在这漠漠黄沙与于绿州之界向东奔涌。
它被撕裂开来,像是断了一条大尾巴,拖着满地的血痕。
血染在草地与黄沙之上,越铺越开。
宋军有了骑兵之后,蒙军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来去如风……
之后李曾伯率兵追击东撤的蒙军,李瑕率兵围歼被截留的蒙军。
仗打到这一步,已不讲究什么兵法,只剩下杀戮。
忽然,正杀得兴起的宋军士卒回头一看,大喊起来。
“起火了!”
“凉州城起火了……”
~~
李瑕既见凉州城中起火,只好让李曾伯继续主持城外战事,他则领着一部分兵力先入城。
策马进了凉州,一队士卒正摁着几个蒙军拷问,有人匆匆迎上来。
“报,审出来了……放火的是哈兰术的侄子忽剌出。”
“有多少人?”
“一个千人队,据说这个忽剌出是个蒙军中有名的猛将,他看哈兰术战况不利,遂放火烧城,之后杀出城门,往永昌逃了,宋禾将军已派人去追。”
“不急着追,先救火要紧。”
李瑕催马向城中而行,观察城中火势,一边调派兵马救火并安抚百姓。
此时城中到处都是滚滚腾起的浓烟,流火不停地往下淌,让整个城池都燥热起来。
粮仓、民居烧毁不少,许多人已丧生于火海……
李瑕见了,既觉愤怒,又认为蒙军已有狗急跳墙之势。
当年鄂州之战,忽必烈听从张文谦“王者之师,有征无战,当一视同仁,不可嗜杀”的劝告,改变了蒙古掠地屠城的旧习,命令诸将进入宋境后不可随意杀人,不可乱烧民房,要释放全部俘虏。
是否出于仁义李瑕不知道,只知道当时忽必烈一定是认为江南早晚是他的治下之地。
有时为将者选择摧毁或是保全一个城池,动机在于是否打算占下它。
阔端进成都之后,先问巫师能不能占据成都,巫师占卜之后说“民心不归,成都四绝死地,若住,不过二世,不若血洗而去”,阔端于是屠蜀。
没有信心占领,所以要屠光。
软弱。
三十余年来,蒙古对宋的攻势并没有展现出与其疆域相符的霸气,只是不停地抢掳、屠杀,一次次被宋军打得逃回去,下次再来,直到宋王朝流血流到力竭而亡。
当然,战争本就是卑劣的,能胜就好。
先卑劣,之后渐渐有了胜势,才能让忽必烈在鄂州之战时展露出“王者之师”的气场。
可一旦胜势不在,大蒙古国只会重新显出它的真面目。
它的弊疾比宋王朝严重得多,只是都掩藏在强大之后,一旦这块强大的布被扯下,才会现出它野蛮、落后、粗糙的一面……
现在,蒙军没办法再自诩“王者之师”了,面对李瑕的攻势,他们又开始烧杀。
烧杀关陇、烧杀凉州,连他们也觉得自己是强盗、而非政权,也觉得这些城池更像是李瑕的治下之地。
因为这些城池本就是中原王朝治下之地,不知治理的强盗怎能不心虚?
而李瑕才刚刚进入凉州,却早已视凉州为国土,开始全力救火。
……
城外的宋军在歼灭了被包围的两军蒙军之后,也没有继续追击、扩大战果,而是迅速转回凉州城中。
终于,军民合力,火势在夜里终于被扑灭。
烟气还在废墟中弥漫。
士卒们被熏得满脸灰烬,摔坐在街巷边喘气。
但当有凉州百姓捧着水盆让他们洗脸、拿出瓜果向他们致谢……气氛便开始不同起来。
为救火而累竭的将领们此时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通报全城——
“告凉州父老周知,今王师入城,秋毫无犯,数百年沦落胡尘,披发左衽,今复为汉家冠裳……”
“告凉州父老周知,今王师入城,秋毫无犯……”
这些话是李曾伯让喊的。
他来不及安排人学着当地方言来喊,干脆就说些他想说的。
不强求凉州百姓现在就能听懂,反正早晚都能听懂。
此时此刻,只要他们能感受到入城的兵马是自己人就好。
因这一场大火,凉州百姓确实已感受到了,宋军助他们灭火,他们也助宋军扎营……
一整夜就在这救火、扎营、箪食壶浆迎王师的情形中过去。
此情此影,李曾伯看在眼里,不由老怀大慰,向李瑕喊了一句,声音却因救火而哑得厉害。
“收复失地,真乃平生畅事。”
“李公说什么?”
李曾伯摆了摆手,无力再说话,只是整理着胡须,哑然而笑。满腔报国热忱,独自在心中体悟……
“昨夜蕃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