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伤亡很大,城东这边的十个千人的俘虏队已经只剩七个了,即死了近三千人。
李丙站在千人队中,眼神愈发麻木。
他的左耳已经越来越痛,那嗡嗡的声音还没消失。
他本来以为还是像平时一样去挖城墙十余日的挖掘经历,他已明白大概要怎样才能在壕沟里活下去。要装做很卖力,但不能太靠近城墙。但也可能只是因为运气好,没被射中。
但很快,云梯被人抬了上来。
李丙预感到不好,看向冯量载。
“我们”
号角声突然响起。
与之前一样,蒙军杀了一些人,俘虏们向城墙涌去。
这次不是去挖掘了,这次是真的上战抄
李丙知道自己今天要死在城墙下了。
他已经能听到最前面那些倒霉鬼的惨叫。
“啊1
像是被滚烫的金汁浇死的。
“我想死得痛快点叫石头砸死我吧”
“我们能立功的1冯量载大喊道,像是在用声音为自己壮胆,“我们攻上城头,能进八都鲁军,当蒙古人”
李丙只感到绝望。
“听到了吗?1冯量载又喊道:“我们要立功。”
他喊得虽大声,却已经哭了。
已经跑进宋军箭矢的范围了,他随时会死。
“我们要立功啊1
冯量载抬起手,努力做最后的激励士气。
“打赢这一仗,我们就不再是驱口,像汪总帅一样的汉官们会求情,释放驱口”
李丙只觉耳朵里嗡嗡嗡,突然不想再听这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挣扎,就麻木地,任由本能的求生欲望驱使。
随它去吧。
“噗1
血泼了李丙一脸。
他愕然,回过头看去,与冯量载那带着泪又带着惊诧的眼神对了一眼。
一片红雾中,冯量载的脖子已经被劈断了一半。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个读过书、会说蒙语的驱口,就那样轻易倒了下去。
李丙本以为他会是数万驱口里活得最久的
尸体倒在地上,李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落在了这一千人的末尾。
一个骑在马上的蒙卒一手举着带血的弯刀,另一只手拉着缰绳,驱马在宋军箭矢能射到的交界处来回走动,嘴里大喊着。
“乌日格希1
当冯量载的尸体倒下去,蒙卒依旧没意识到他杀掉了一个会说蒙语的通译。
他不需要通译。这里也没有通译,只有驱口。
只要挥刀,驱口们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乌日格希1
又一声大吼,蒙卒看向了驻足不前的李丙,一刀劈下
李丙还在发愣。
“轰1
一声惊雷砸落在天际。
“轰!1
大地似乎震了一下,李丙忽然觉得天地清净下来。
“啊1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胸前一痛,整个人已被惊马撞飞在地上
“杀虏1
巩昌东面永安门大开,两千骑袭卷而出,绕了一圈,径直向远处的蒙骑杀过去。
又一声雷响之后,城头上战鼓大作,为出城的骑兵鼓舞气势。
李曾伯却嫌它还不够响亮,大步冲到擂鼓台,接过鼓捶用力砸下。
“咚1
“咚1
六旬枯瘦老人,这力气竟大极,鼓声洪亮,声震四野。
正隔着渭水河道观战的蒙军大阵根本没料到城头上有火炮能打如此之远,已是乱作一团。
正在近处督战的小股蒙军则没料到宋军竟有骑兵会出城来战,也是懵在那里。
“咚!咚!咚”
李丙终于又能听到声音。
他左耳还是很疼,但已没有了那嗡嗡的感觉。
仿佛像是那一声惊雷把堵在他耳朵里的脏东西震碎了一般。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同
他从混乱中抬起头看去,看到了城头上一抹大红色的披风。
“都是宋人害的。”心头又浮过冯量载这句话。
之后,李丙则是想到了通渭县衙的吏员们。
“五户丝?不收了,往后再也不收了。大娘卖了这布,给娃多买两斤肉吃,看他瘦的”
“哪年?蒙哥汗五年?借了一吊钱,还欠他五吊?大娘放心吧,我看是县衙要治他的罪,而不是叫你还钱”
李丙想着想着,便见到一小队宋军骑兵已绕到他这边,持着马槊便杀向那些蒙卒。
俘虏们吓得到处乱窜。
很快又一队宋军骑兵策马而来,大喊道:“放下武器!缴械入城1
场面依旧混乱。
李丙站的这个位置处于这批俘虏的最后方,不远处便是那督战他们的百余蒙骑与宋骑厮杀的战常
他一低头,忽然看到了方才杀冯量载的那名蒙卒。
对方已摔在马下,正在呻吟。
李丙于是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支箭矢,扑上前,扎向那蒙卒的喉咙。
他是今日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既是为冯量载,也是为他的家小,报仇。
血又溅了李丙一脸,他才发现破家之仇自己并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