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九峰书院有些奇怪……”
李瑕听完,则是毫不意外的神情,起身出了大堂,走上城头,向关城内望去。
“近来轻松不少,元从正来了几日了?”
林子应道:“上个月十九日来的,小半个月了。是我无能,大帅要用人,我却连几个书生的家小都捉不回来。”
“无妨,他们应该也没想到,能在潼关待半个月这么久。”
林子有些会意过来,喃喃道:“我便说这事透着股奇怪,那些书生的家小有的近、有的远,十一二日内本不能找全,但一个也没见到……蒙虏要守渡口是应当的,围着九峰书院做什么?”
“还有何不解?”
“若说他们全是细作……可人是我们主动捉回来的……隔着一条黄河,他们在山西待得好好的,我们……”
“忘了?教过你,接近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主动来找你。”
“可这是大帅的手法。”
“我用过太多次了。”李瑕道,“亳州那个书生,周南周远疆,他在书院讲学,我穿了身好衣衫站在外面吟诗,他便过来找我搭话;开封那个钩考局的,刘忠直刘经历,他查桉,我只放出风声白朴到开封了,他想到白朴曾经和过‘李瑕’的词,也是主动上钩的……这些,都不难查,他们一定琢磨过我。”
“可这如何做到?”
“见过廉希宪吗?”
“没有。”林子摇了摇头。
李瑕收复汉中,到现在不过一年多,其间让林子回了临安大半年,回来后便在准备伏击汪良臣、收服刘黑马。林子忙着派探子帮忙杨果引流民归附,打探陇西、凤翔兵势都来不及,自是管不到长安城中的廉希宪。
堂堂一路宣抚使也不是能让敌国探子轻易见到的。
“我不是说一定就是……但你不觉得元从正很像廉希宪吗?”
林子大讶,惊道:“这……这不可能吧?!他不是在华州死了?”
“死了才能让我放下戒心。”
“可,华山上许多人见到他……”
“兵士只看牌符,道士只听人唤‘廉相’,但华山上的伏击真需要廉希宪亲自指挥吗?也就是普通将才的水平。”
“但……太多人见过廉希宪,他如何能?”
“廉希宪退出关中时,首先迁走了大量官员、儒生;商挺撤出潼关,也只留下一座空城。更何况,他只要杀了我,顺利的话,见面就能杀我,还需见谁?”
林子犹觉不可思议,道:“可他在潼关待了快半个月了,他便不怕刘家有人认出他吗?”
李瑕道:“是啊,快半个月了,刘元礼都未回潼关。”
“这……”林子悚然而惊,道:“怪不得……我派牛三送他渡河,怪不得他返程时还打听谁人去取金陡关,是因听说刘元礼不在潼关才敢回来?否则就跳入黄河?”
“不难算,关中那么大,我暂时只能将刘家可用之人分派各地,带在身边的可能性有,但不高,他敢赌……实在不行,一见面就刺杀我好了,反正他宁死也想挽回。”
“但成功的可能也太低了。”
“所以他失败了,早就失败了不是吗?”李瑕道:“上策是在长安杀我,中策是在华山杀我,都失败了,不走下策还能如何?”
林子有些茫然。
最主要还是因为,李瑕从未让他去查过。
因此乍听之下,始终难以置信。
“大帅,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太过离奇了。这如何看,都不太可能……”
“不必站你的角度看,按他的角度来理……廉希宪看到了张弘道的信,信上必说文静送元严去山西了,并非要来找我。文静的具体行踪也不难查,只要一问洛宁张氏女便知。”
李瑕认为这也是培养手下谍探组织一次机会,语气便有些谆谆教诲的意味。
“于是,廉希宪便知我会去找文静,我向张家提过亲。他认为这其中我有私情、也有联合张家的可能。而我要找,无非是顺着文静的路线探查,渡黄河、到九峰书院。”
林子问道:“但他为何不直接找到张家女郎,再借大帅与她相见时刺杀?”
“那刺杀失败,岂不是给我机会说服张家?”李瑕话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又道:“何况他,也未必就找得到文静、还要再瞒得过文静来接近我。”
“于是,他在九峰书院等着?这是山西境内我们首先要摸到的地方……那,我们带回的那些书生全是廉希宪的人?所以才半个月都没能找到一个他们的家卷……”
林子也开始顺着推敲,但还是问道:“但大帅未必会亲自去找。”
“那你回想一下,他如何做的?”
“他喊着要报官,所以我们把他捉回来了……”
林子一想,忽然意识到八月十九日那些书生见到李瑕时的惶恐未必是因为被掳回来。
而是荆轲刺秦王时,秦舞阳的惶恐?
李瑕道:“你漏了一点,他最知道治理关中缺人才,且大量的士人被带走了。我既关心文静,又求贤若渴,于是有可能亲自审问他,当时本该是他最好的机会。可惜,他之前太……太‘求全’了。”
“求全?”
“他希望能在潼关失守之前就杀掉我、以最快的速度收回关中。因此,明知道在长安、华山的杀招很难成功,他还是布置了人手来做,粗糙、打草惊蛇……决心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