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里,李瑕的诚信确实是好的。
且是在“兵不厌诈”与“坦诚相待”这方面把握得极好。
两者的区别在何处?
比如,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使者商谈,答应回哈拉和林商议,却在暗中准备,最后斩杀使者,抢先登基称帝。没有人会说他奸诈,因为傻子才会去哈拉和林送死。这叫兵不厌诈,对敌人不择手段。
再比如,忽必烈为笼络北人,平时口口声声“行汉法”,北人听其言、见其行,因此而付诸努力,真心拥戴他。如今他确实登基、改年号,诏告天下实行汉法。这叫言行如一,对自己人坦诚相待。
两者区别在于,双方都是出于真心许下的承诺,才是真正有效的承诺。
李瑕对敌,比忽必烈更不择手段,刺杀、偷袭、欺骗、威胁,各种下作伎俩层出不穷;
而李瑕待人,却比忽必烈更坦诚,条件先摆出来,既然不能容忍刘家再裂地养兵,也不会虚与委蛇,先作欺瞒,一是一、二是二,称得上“直率”。
弱者太直率,只会被轻视,故而一开始所有人都对他爱搭不理。
唯有当李瑕摆出实力,睥睨关陇,这份直率才能成为气魄。
再反观古来多少豪杰,起势前少了这份直率,轻许诺言,欺瞒哄骗,最后毁言践行,再难赎回。
对比到这里,李瑕的直率又成了更难能可贵的优点
刘黑马默然而立,听着长子的劝说,渐渐也感受到了这些。
“你认为李瑕真能成事?”
“不知。”刘元振道:“但三峰山之战前,父亲可曾想过,三万余兵力能胜十五万大军?”
刘黑马喃喃道:“其实,那是气运啊,天降大雪在那之前,我以为要死了”
“那既然形势至此,再赌一把又何妨?”刘元振道:“无论如何,岂不好过关中陷于宋军反攻,家族基业毁于战祸与猜忌?”
这才是关键。
今日谈不拢,李瑕只是失去时机,刘家却已有根基尽毁之虑。
而条件好或不好只是其一,能否遵守亦重要。
更重要的是,李瑕能否成事
刘元振挺了挺背,道:“当年,父祖孤注一掷,换刘家三十余年显赫,如今时移运转,孩儿亦愿孤注一掷,担负家业。”
刘黑马终于又在长子眼中看到了昔日的光彩。
前阵子,他嫌长子啰嗦,认为五子稳重,结果偷袭汉中一役,五子也是全军覆没。
此时再见长子振作,竟是不再嫌啰嗦,只感欣慰。
李瑕按剑站在那,默默看着刘家父子的身影。
之后,只见贾厚上前,对刘黑马又低声说了良久。
夜风吹来,偶尔能听到贾厚是在复述正月里的对话。
“三百年之民生潦倒观其言行,匡扶天下之意志”
李瑕又退了两步。
他没多劝,相比现在劝说的语言,他过往的言行更重要。
迄今为止,不论实力大小还未有一个北地豪强投效于他。
以往打了胜仗,他都是一个脑袋一个脑袋地砍过去。
必须要结束这种情况了,时间已不多,他需要收服第一个北地豪强,才能发展他的势力。
趁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相争之际,他也必须尽快取关中,拉近双方的基数。
争天下这是赛场,这是最后一个入围的机会。
李瑕也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很一般。
说是让刘家兄弟分统兵马。但听他调遣、交出钱粮,本质就与赵宋武将相当了,失去了自治一方的权力,刘家拿什么来养兵?
李瑕与赵宋的区别,只看刘家信不信他的用人气量。
至于刘家答不答应,只看他们是否认为形势到这一步了。
李瑕已不能给得更多,他不可能容忍中原之地有世侯自治,这是原则问题
“条件还未说完吧?”刘黑马回过头,这般问了一句。
李瑕点点头,开口道:“方才说的是最关键一点,刘公答应了?”
“尚未考虑清楚,李帅不妨先把条件说完,老夫再考虑考虑。”
“我兄长会娶令媛为嫡妻,从此刘李两家同气连枝,只须刘氏族人不犯国法,有李家一份富贵长荣,便少不了刘家一份。”
刘黑马深深看了李瑕一眼。
之后,他踱了几步,问道:“如何掌握关中?”
“如今是七月中旬,宋廷只怕还未收到我奇袭巩昌的战报若能尽早拿下关中,可拖到半年后再上报。之后,请刘公为成都府路安抚使,治理民生政务,我请调张珏北上,调遣安排再待官员就任,又须半年。我有一年多光景可掌握关中。”
“治理成都?”
“刘公征战一世,可愿于废墟之中建立欣欣向荣之事业?”
刘黑马背过身去,抬头看向黑得深邃的天空。
“你真有廓清帝宇之志?”
“是。”李瑕并不犹豫,道:“今刘公犹不信,无妨,我一点点做给刘公看。”
刘黑马既不说答应,也不拒绝,看过了天色之后,又回头看向了炎帝陵。
“中元节快过去了,你我先拜祭祖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