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是说李瑕帮阿里不哥打败忽必烈,再对付阿里不哥就会更简单。
相反,若是忽必烈争赢了,李瑕也许还有胜忽必烈的机会;但若是阿里不哥胜,李瑕更难抵挡蒙古。
因为,忽必烈若胜,代表着蒙古铁蹄得停下脚步,一边治理一边征服。而停下,就得坐地分财,就得分裂。
北地汉人花了二十余年心血,恰好促成蒙古汉化派有了五分之一的势,与传统派内斗,进而,偌大的帝国四分五裂。
若让阿里不哥胜,就是在阻止、延缓这个分裂。
当蒙古的“传统”胜利,蒙古人继续认为广袤天地永远抢掳不尽,那便是继续抢掳,蒙古铁蹄不停。
这道理是错的,但屠刀不问对错。
李瑕没有长城、没有燕云十六州,只要让蒙军长驱直入一次,中原生灵涂炭,也就失去了百年元气,失去了求胜的可能。
他得利用好北人二十余年的心血,再从忽必烈手上抢夺北人的支持。
而非寄望于一个丧心病狂的屠夫来施予帮助。
简单来说,李瑕嫌忽必烈坏,但阿里不哥更坏。
忽必烈在个人能力上能赢过阿里不哥争得汗位、阿里不哥的特点却是能以屠杀摧毁李瑕、李瑕唯有通过抢夺中原人心才能胜过忽必烈。
强弱不是简单的数值,强弱之势是流动的。
政治和战争是很微妙的一件事,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所以现在,不是阿里不哥在帮忙抵挡忽必烈,而是忽必烈在帮忙抵挡阿里不哥。
前者是私心,称王称帝的私心;后者才是公心,保全天下的公心。
这不是矫情,而是政治与战争中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敌我关系,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谁才是真正可以拉拢的对象。
“我明白廉希宪想告诉我什么。”
李瑕看向耶律有尚,看清了对方眼神中带着些焦虑,不急不徐地开口。
“我与你们交手过很多次,打了很多场战,结了很多私怨,仿佛我们之间才是敌人。而我与阿里不哥并未接触过,浑都海曾邀我共击汪良臣,他们仿佛是我的朋友。”
耶律有尚急道:“浑都海绝非真心与阁下”
“你别急,听我说。”李瑕道:“是敌是友,不是看私怨有多少,该看文化形态。只会烧杀抢掳的人永远做不成我的朋友,我知道。反而是你们,有朝一日能够支持我。”
“支持阁下?”耶律有尚微微一愣,道:“阁下恐不足保四海安定。”
语罢,他意识到自己因李瑕的狂言而失态了,又道:“廉公派在下来,想告诉阁下,时局至此,陛下正阻挡阿里不哥残暴之军,已危如累卵。阁下若火上添油,恐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放心,我明白。”李瑕道:“我说过,我要做的比忽必烈好,而不是比他差。忽必烈尚且敢背叛蒙古传统。我若还联盟阿里不哥,那就太伤北人之心了。”
“正是此理。”耶律有尚大喜,长揖到地,道:“阁下未与浑都海合兵,廉公非常敬佩阁下。”
“他不配。”
耶律有尚一愣,再次乱了些分寸。
李瑕道:“他一边说着慕汉化,一边屈服于蒙古屠刀,那就不配就此事敬我。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真正行汉法。那时,我会敬佩他。”
“阁下未免太”
“因为我不亏心。”李瑕道。
耶律有尚一时已把握不住谈话的方向,遂直言道:“阁下答应廉公所请了?”
“我只是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认为忽必烈还可以再被逼一逼,我拿下关中,忽必烈正好勉强能胜阿里不哥。”
耶律有尚一滞,想了想,应道:“那好,廉公愿与阁下各施所长,看阁下有无能耐夺关中。”
“好。若蒙军自吐蕃、甘州来犯陇西,尔等须与我休战;若蒙军自泾原攻关中,我亦不趁人之危。”
“多谢李帅!”
耶律有尚再次长揖一礼,之后,抬头看向李瑕,似在认真观察他的神色,并缓缓说了一句。
“既是仁义之师相争,阁下若取关中,还请继续秋毫无犯;而我等若取汉中,亦然也。”
李瑕神色丝毫不变。
直到送走了耶律有尚之后,李瑕才翻出了汉中地图,皱眉沉思起来。
他宁可只带八千人来陇西,也没有抽调更多蜀中兵力,为的便是后方安稳。
确实,林子曾领汉中三千人,与许魁在大散关的兵力去堵了刘黑马,但只有十日,如今三千兵力已回驻汉中了,各关隘驻军也在。
廉希宪取汉中?
走哪里?
必须经过陇西的祁山道不必担心,其余道路一共四条——
陈仓道最好走,但有许魁领三千兵力驻守大散关;
褒斜道破败,唐宋以来虽有修缮,不复当年好走,且有斜谷关,宋禾领两千兵力驻守;
傥骆道最险,几不可通行,但考虑到完颜亮曾分道攻宋时便兵出傥骆道,也在骆谷关布置了一千守军。
子午道最长,亦是艰险难行,杨奔领两千人驻守于子午关。
李瑕思来想去,廉希宪无论如何出兵都过于行险。
“你拿什么取汉中?这是在试探?是威胁?或是为乱我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