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元邛离开后,碧霞子沉睡不醒,她双手相覆按在脐下,鼻息沉沉,神游物外,似乎已弃躯壳而去。忽忽过了数日,阴气盛极转衰,阳气初萌,她徐徐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丹田内一点暖意勃然而作,法力如溪流蜿蜒,冲开一处处经络窍穴,汇成一条节节贯通的长河。
星光熠熠的庭院内,貔貅突然立起身来,抖擞精神踱到鼎炉旁,摆出一副恪守职责的架势。片刻后,碧霞子缓步而来,手中捧着几味不知名的药材,脸色平静如水,目光一扫,见申元邛蹲在山涧旁,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失落与颓废溢于言表,似乎什么都无法激起热情。
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微笑道:“郎君久候了,时辰已到,正可开炉炼丹。这是琥珀,松柏树脂埋入地下一千年变为茯苓,茯苓再过一千年变为琥珀,上品殊为难得。这是蒒草,来自遥远的扶海洲,这是屈佚草,只生长在太平盛世,这些是止些山的竹实,凤鸟喜欢吃,现在已经很难采到了……”
申元邛抬起头来望着她,在碧霞子故作平静的面容下,似乎努力掩饰着什么。那是什么?是什么?他忍不住百般猜测,一颗心隐隐作痛。
碧霞子叮嘱道:“丹火有碍神魂,郎君且避远些,切莫靠近,以免有失。”
申元邛依言往后退去,直退到厢房窗下,背倚墙壁。碧霞子微微颔首,这才收回目光凝神作法,心无旁骛开炉炼丹。
花球业已焚烧殆尽,火焰无以为继,萎靡不振,碧霞子念动咒语,双手捏定法诀,鼎盖抬起一隙,将几味君臣佐使的灵药投入其中。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声雷鸣,鼎炉摇摇晃晃浮于半空中,石心花蕊在其中横冲直撞,不时发出“叮当”声响,像不甘屈服的灵魂。碧霞子额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秀发卷曲干枯,她恍若不觉,蓦地轻叱一声,秀眉倒竖,丹火从七窍飞出,如大蛇缠绕鼎炉,炉身忽明忽暗,左旋右转,缓缓落回原地。
申元邛目瞪口呆,一颗心怦怦乱跳,情不自禁按住口鼻,仿佛那玩意儿也会从他七窍喷出。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楚,怔怔地想,他们都不再是普通人了,碧霞子是仙女,而他是鬼魂,他们游离在现世之外,就像草木失去了扎根的土壤。
貔貅瞪着一双铜铃也似的眼珠,低低咆哮着,一步步向后退去,似乎对碧霞子施展的法术有所忌惮。申元邛感同身受,命若危弦,连这等神兽都对丹火退避三舍,可见她一身神通何其强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的命运操纵于碧霞子之手,就像一片无根的落叶,任凭风与水拨弄,无法自主。这是他无法接受的!申元邛嘴里充满了苦涩的滋味,一时触动心事,见碧霞子无暇顾及自己,低头叹了口气,茫然走向花树茂密的丛林。
渐行渐远,无数缤纷的花瓣坠落在身后,掩埋了他的脚印。他在干什么?他想到哪里去?申元邛苦苦思索着,却找不到答案。七七四十九天以后,金丹炼成,他该怎样面对碧霞子呢?仰人鼻息,继续装下去吗?心中千头万绪,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