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似乎看出他的疑问,不问而答:“安史之乱,大唐精兵皆回朝平叛,边关遭吐蕃趁虚而入。瓜州守军与国家失联,孤悬在外作困兽之斗,四十余年满城尽是白发兵。至于沙州,更在坚守死战十多年后,成为吐蕃沦陷区。守将为了民众能继续生存而妥协,却在破城后被吐蕃军毁约毒杀。民众们失去庇护,惨遭奴役、侮辱,不敢反抗,唯能趁祭祖时,衣中国之服,号恸而东拜……”
历史与现实何其相似,林阡叹了口气:“张议潮,便是这样一个,带领他们冲出黑暗的英雄。”
“张议潮散尽家财招募义军秘密训练,与此同时,不断收留因为反抗吐蕃被镇压的流亡豪杰,厚积薄发了五十年之久,发动起义,披甲执锐,以重归大唐为号,与吐蕃军展开鏖战。民众苦吐蕃久矣,起义军如滚雪壮大……沙州终于光复,朝廷却隔万里,喜讯报了两年都没有朝廷回信与支援。张议潮决定不再等待,以沙州为据,趁热打铁,星火燎原,很快将吐蕃军赶出了河西十一州。”
“孤臣赤子。”林阡不由得想起川蜀吴氏,想起岳飞,想起杨巨源,想起曹王,“最后,却被朝堂提防?”
“古稀之龄离开故土,亲身赴长安为质。”老僧所说之凄凉结局,与史书上的排不上号,对得上。
换往常林阡会触动或冷笑,今日听来,感受却轻得多:“凡有情识的生命体,在未解脱之前,都生生于老死,轮回周无穷。国家、朝代,也不外乎如是,席卷不去,拂走还来。”
“施主倒是看透,然而未看透之人,何去何从?”老僧似在叹张议潮。
三月十七,林阡拜别高僧,离开佛寺范畴,无缝衔接到沙场点兵。
“沙州之战箭在弦上,主公刀法先上十九层,也算‘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些日子盟军的辛苦鏖战,真是值了。”徐辕率众迎他回来。
嵬名令公不像宋恒那样上来就抱住他喜欲狂:“太好了,过了这个坎,什么都没白费!”而是淡笑戏谑:“门神剃度了,画师有的忙。”
“另一个门神,不需要重画。”林阡微笑说,却隐隐有洞察。
果然柳闻因等人面露难色,告诉他,他停留在莫高窟的这些日子,错过了吟儿。
“不是错过。这是必然要发生的。”林阡没他们想象中失落。
也是到重逢时,众人才知林阡初衷不是柴婧姿和吟儿一起禁足,林阡也才知众人竟对他没说完的错误命令令行禁止……
哎,太听话的盟军,分不出好歹——一起禁足这条号令,简直是漏洞百出!直接用绝武士给了柴婧姿一条求生捷径!
梳理前事,超乎意料的柴婧姿,一直以来都并未低眉顺目,难得开口的几句话都话中有话。
她,长生天,一旦发现枕边人路线没用,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用“狗鲨妻子在附近”诱引狗鲨越狱顺便带她逃离!酝酿多时,铺垫已久,终于奏效!
连日来眀争方面,蒙古军对三危山久攻不下、就连林陌也接连失误了两次,暗战方面,代职者不似长生天本人业务能力一流、新增的天脉二线也很难通过降卒方式插入,再也耗不起的成吉思汗,见状并非不会改变初衷——不再寄望于蒙谍潜伏林阡近身,所以同意了长生天的请求:立刻撤出长生天,换方式重启天脉。
这一跑,长生天虽然不能再回归“柴婧姿”身份,但可以藏在暗中、行动远比禁足自由,收传情报之余还能帮“降卒”疏通脉络、指点迷津,曲线救活天脉……退而求其次,总比死水强,何乐而不为?
“一切只是猜测,也有可能只是绝地神魂索太疼、受不了,跟柴婧姿没关系?”柳闻因欲言又止,因看出林阡认定柴婧姿,故而先对徐辕小声说,“绝地逃跑前晕头转向,不慎又将我刺伤,柴婧姿还给我包扎,差点因此被追兵逮住……”
“你受伤了?没大碍?”徐辕关切地问,见她无碍,放下心来,“柴婧姿在盟军里呆久了,难免濡染到一丝半点人性?再高强的细作,也未必没有情。又或者,长生天离开前再来一次似是而非,继续行她未完的疑兵之计。”
“爹爹回来了,来吃风沙鸡!”帐篷外,熙河举着只可能不那么新鲜的鸡腿儿屁颠屁颠跑过来,“娘亲做的!”
林阡抱起小儿子,只觉手糙得慌,一看他裤子后边多了个补丁、俨然熟悉的手艺,恍惚间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