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曹玄对不起苏家在先。道了歉也不会就对得起。因为不可能有弥补和救赎,曹玄不奢求当面说出一切就能达到彻底的释然。他对苏慕梓,本也没有抱存希望,将心比心。曹玄如果被人这样背叛,也断然不可能原谅。
说到底,之所以要见苏慕梓,只是为了让他对整件事情看得明白点罢了,当然,曹玄也是为了自己能进一步地看清楚苏慕梓……
如今。只能长叹一声。或许他和苏慕梓在看仔细了对方之后,获得的都一样是绝望。
“曹将军……”覃丰看见他便走了上来,显然是想问他这场见面的情况。
曹玄摇了摇头:“罢了。我去看赫品章吧。”
过几日就要动身回川蜀述职,他想在临行之前完成这件说简单也简单,说艰难却艰难的劝降。
说好要随林阡一同前往静宁的吟儿,在动身之前却因事耽搁、不能成行,因此未能作为劝降赫品章的第一人。
事出突然,原是有陌生来客强闯祁连山大军、执意要见到洪瀚抒本人,要他说身份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蓝扬、陆静因不认得他且不明来意而必须阻止。那人一言不合,直接列阵就打,虽随从不到百人,却个个都是高手,其中有五到六人尤其精湛、堪称一流。
此情此境,蓝扬当然不可能动用祁连山的兵力把摩擦上升为战事——谁知这些不速之客是不是黄鹤去酝酿出来的又一场阴谋?存心要祁连山转移注意力调动驻军大材小用,继而有金军从意外之处突然出现夺城!这群人来者不善,即便不是黄鹤去刻意安排,也能被黄鹤去加以利用。
须知,祁连山内乱刚平定不久,金兵在石峡湾不会没有秘密据点和留下的潜伏者,只要驻防兵力调动,只需几个精锐潜伏,足矣,山东之战杨宋贤便是那样夺了岳离的冯张庄。
因此蓝扬决定,为了石峡湾不节外生枝,不调兵,只武斗,“驻军各司其职,无我命令,不得调动”,指挥之才,不在话下。然而武斗却注定吃亏,因孙寄啸宇文白都在莫非身边、西吉前线,蓝扬和陆静虽也高强,终究在高手人数上占了劣势,所幸盟军在当地刚好有几位高手、及时出手相帮,总算将那六个一流高手压制,可惜不能擒拿、而是相持不下,足见对面武功几何。
虽然没有上升到战事那么严重、不会被金军寻获战机,可再这么耗下去难免有所损伤,会宁盟军如何能够袖手。
听闻情况的第一刻,吟儿心忖来人如果是瀚抒的新仇自己或许认得、了解来龙去脉后也可能更顺利地平息事态,因而当即决定改变行程、要帮林阡尽可能地抑制这后院起火,但因此时离小虎妞出生极近,加之对面高手众多,林阡在有杨妙真贴身保护她的基础上,还另派了洛轻衣在她身边协助。
怎料来人却不是鞑靼四杰也不是陇陕流寇,而是……吟儿见到的第一刻差点忘记来意拔剑相向的……李纯祐!
她在见到这个人第一刻的心情和苏慕梓见到曹玄如出一辙:“你……你怎还有脸来!”
“盟主?他是谁?!”听出了端倪,蓝扬着紧问,陆静也脸色骤变:“盟主?他可是大哥的仇敌?”
“岂止仇敌,他还做了对不起瀚抒的事!害了他!”吟儿想到瀚抒去得突然、连他自己在西夏的名誉恢复都还没来得及看到,情之所至。泪流满面。
“国师夫人,瀚抒他,他,是真的。已经不在了?”李纯祐原还带着希望的眼神,在看到吟儿泪流的这一刹全然黯淡。
“住口!你不配叫他瀚抒!”吟儿眼神一厉,惜音剑径直锁住他的咽喉,西夏一品堂靠前两个当即要向吟儿动手,妙真和轻衣一枪一剑齐齐拦挡。一品堂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个美貌女子竟都武功绝顶,一时轻敌二人攻势皆被遏止。
“他……他,他是……怎么死的?”李纯祐瘫坐在地,泪满衣襟,语句断续,神智恍惚,全然失了素日仪态。
“何必猫哭耗子,若非你当日设下骗局、煽动西夏百姓将他仇视,他又怎可能走到后来绝境?!”吟儿看他又一次作出这种无辜模样,打心底里鄙夷这种表面清新内在歹毒。
一品堂的带头大哥即刻回应:“夫人。不是这么回事!皇……皇上他这次前来,原是想向国师解释真相,希冀和国师冰释前嫌、重新再来,谁料才到半途,便听说国师身亡的噩耗,皇上他,一直不肯相信……”因见到故人、加上此刻确定了噩耗是真、又看见李纯祐魂魄无主,这些人也顾不得再掩藏身份。
“皇上?”众人皆惊,才知来者何人,而吟儿。也不得不为这句话惊在原地,难道说,这件事另有内情?试想,若非为了“解释真相”。为何李纯祐要千里迢迢到这陇右?如果“真相”真是孙寄啸先前所说的、西夏民众也全信的那个版本,“李纯祐为了一己私欲嫁祸洪瀚抒并赶尽杀绝”,李纯祐躲祁连山还躲不过,凭何要主动跑来找打找骂找羞辱?
事关重大,吟儿收起毛躁将剑撤回,也才想起自己来意是要平乱:“什么真相?”
带头大哥立即解释:“其实……”
“让他自己说。”吟儿冷冷看向李纯祐。然而李纯祐哭倒在地形似哀绝,哪还可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是太后,她利用了万御医,妄想驱逐国师、更欲嫁祸皇上。”终还是由那大哥说了出来。
那百余随从,其实是西夏的皇帝卫队、中央侍卫军、擒生军和京师戍卫队中,能活下来的少数人中还忠诚于李纯祐的更少数人,他们和一品堂这几位一样了解内情,纷纷开口为李纯祐辩驳,其中不通汉语者,尽数由带头大哥翻译:
“国师疯了之后,皇上十分愧疚,卧病不起了好些时候,呓语说都怪自己这病害得国师疯了,‘既然这样,还治什么’‘瀚抒,我害了你’。”“后来才知,是太后在皇上卧病期间,下令对国师赶尽杀绝的……”“也是那孙寄啸前来宫中问罪,太后见皇上胡言乱语,便把罪名都扣到了皇上头上!”“是的当时皇上只是颓废罢了,太后却顺水推舟替他承认,说所有罪都是他犯的!”
“然而,太后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吟儿厉声怒问,这一切在她看来是那样牵强!
“太后与皇上,政见早有不合,国师走后的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支持镇夷郡王,大有取代皇上之势!”也许是阴谋渐渐铺展显露的关系,才使得那段隐藏极深的真相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可能,吟儿心念一动,想起那晚御花园里镇夷郡王和李纯祐冲突时太后的言行举止,心知这一切并非不可能。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镇夷郡王和罗太后对于篡位准备工作的到位以及时机把握的恰当都令人叹为观止——要知道,吟儿和瀚抒都是在那个关头凑巧出现在中兴府的,竟然却能在西夏的这场将发未发的政变里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必……不必说了……瀚抒已经不在,说出真相,又有何用?”那时李纯祐有气无力、坐在地上边哽咽边咳,万念俱灰,示意要走,近侍前去搀扶,他许久才支撑站起,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怜得不忍卒睹。
吟儿叹了一声,撤剑回鞘,虽然不无疑点、不能偏信,毕竟李纯祐也有可能是为了名誉恢复才顶着辱骂千里迢迢来找瀚抒。但事已至此,宁可单纯一次,信他:“等等。”
然而他们信他,世人信他,如他所言。又有何用?最重要的,是瀚抒信他吧。吟儿抬起头来,不觉泪已模糊了双眼。
“其实凭国师他的才智,清醒的时候,早就想通了。”吟儿知道,那段时间的误会实在太多,瀚抒精神也不正常,能把林阡误解,就能看错李纯祐,能回头审视林阡。就一定能对李纯祐也重新定位。
“当真?!”李纯祐转过头来目光里全然孩子般的惊喜,可是稍纵即逝转成了疑惑、愈发强烈。
“国师何许人也,我们看不懂的,他定能看见破绽。”吟儿坚定点头,侧过身去、让道,“皇上,去他的衣冠冢前,看看他吧。若信他死了,便诚心拜一拜他,若觉他失踪。则为他祈祷安然。”
李纯祐点头,眼神示出微弱的谢意,除此之外,全然是浓郁的哀愁。
在李纯祐前去看望瀚抒垂泪诉说衷情之际。一品堂仅余的四位高手亦与瀚抒化解了恩仇。现如今大抵确定了幕后存在黑手、洪瀚抒本也是他们心里的英雄、加之逝者已矣,故而那绝漠中的一切是非也全都随风远走、不留余痕。
化敌为友之后,吟儿方了解到,李纯祐在发现太后和镇夷郡王联手、自己和洪瀚抒很可能是被一箭双雕之后,为了瀚抒而决定重新振作,在上个月。他闻知鞑靼与金国战事胶着,立即集结西夏军马、驱兵攻打鞑靼。此番趁虚而入,虽说最终无功而返,到底是对洪瀚抒表示他不惧鞑靼的决心,也是想告诉瀚抒“若有你在,定能成功”——“我需要你。”。
然而,却在前来追寻洪瀚抒的半途,意外得知瀚抒战死的消息,他不肯相信,近乎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这里。吟儿也是到此刻才知道,瀚抒的战死之所以令李纯祐如此绝望,一则他和瀚抒之间的误会始终未解,二则缺少了这一臂膀,今后太后和镇夷郡王若篡权他已无力,三则,瀚抒的,尤其是他李纯祐的理想,竟然如此残忍地再也不能实现……
当初君臣知己、如鱼得水,两人秉烛夜谈、战略国策,是洪瀚抒要他强硬、给了他信心和指引,“纯祐刚准备像国师说的那样做,国师,可你到哪里去了……”
“国师后来,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蓝扬怅然,想瀚抒对寄啸说的最后一句话,说林阡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或许,李纯祐很早就注定了不能拥有洪瀚抒。
“皇上,你日后有任何烦恼和危急,不妨都告知我抗金联盟,我们必定会尽一切可能去代瀚抒保护你!”吟儿立即说,说来这是她和林阡欠瀚抒的债,然而,只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敢情好,不过,不是保护我李纯祐,而是……”李纯祐面容中全然凄绝,“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保护我西夏臣民……”
吟儿对李纯祐油然而生敬意,连连点头答允,心道先前自己想岔他真是枉做小人,也打心底里更恨那些颠倒是非的阴谋家。
为了日后能像瀚抒那般尽可能及时地保护西夏,她必会告知林阡有关铁木真对西夏的掠夺。而从铁木真近期入侵金朝的地点来看,河东,本也和林阡下一步要谋的庆原路、鄜延路十分近了。
待事态终于平息、李纯祐也率众离去,吟儿问了蓝扬陆静,在她和轻衣到来之前,是盟军哪几位高手摆下剑阵与西夏一品堂的四大高手相持了那么久。
“我怎记得,盟军在石峡湾的高手,大多都去了会宁据点呢……”这也是吟儿要亲自前来的原因之一,她是要来探个究竟的。原先她估计救兵又是些类似沙溪清的朋友,适才情势紧张,竟忘了关注他们,还好一切结束之后做好事的还没走。
吟儿跟随陆静将目光移过去,恍然,谁能和西夏昆仑剑派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匹敌?原是川西青城派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绝啊。
陇右之战,他们四位可算是林阡的救命恩人,虽然没能像程凌霄一样在陇右常留,到底是一出现都能立个功绩的。
“多谢四位师兄!”吟儿笑吟吟地即刻上去套近乎,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程凌霄的关门弟子。
“师妹……客气……”大师兄为人严肃,似是没想到盟主这副性情,有点懵。
“来,给众位认识认识,这几位都是我在青城派的师兄……这位是祁连山的首领,蓝扬,陆静,这位是红袄寨的首领,杨妙真,这位是岷山派的女侠,洛轻衣!”吟儿给群雄介绍彼此。
“原……原来这位便,便是洛女侠……”这大师兄是不是有点结巴呀。
回到会宁驻地后,吟儿特地去见了樊井。
也是在听罢李纯祐的忠臣所推测的“太后授意谋害皇上”版本之后,吟儿才意识到,那万御医之所以和盘托出“试药”,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为了名誉,他不能容忍尽力去救人但没救好,而觉得只要治了都治好是荣誉、治不好的还能用便是成就,殊不知,前者才是真正的医生。
吟儿在知情之后岂能不来找樊井问,最终因为万御医的特征和樊井的逆徒全部吻合而叹息,真可惜。“可惜了那么聪明的脑袋,却是那么歪的心思。他可能比他师父更加善于治病、甚至更加善于制药,然而医德却有所缺失。”还没成熟的体系他急功近利,在发现有副作用以后非但不肯承认,更还直接对吟儿加大了药量,这才造成了李纯祐和洪瀚抒的悲剧,也无意中帮助了罗太后和镇夷郡王。
其实本来他还没错,或者,即便瀚抒那里他是罪不至死。却为了弥补一个漏洞,撒下更漫天的谎,犯下难改的罪恶。
“说到底,还是看一个人要什么了。”樊井如是说,“他这个人,虽然可怜,到底也可恨。主母如今的脉象难辨,不仅因为火毒未解,也有一定程度上拜他所赐。”
“所幸近来身体一直都很好!”吟儿笑,赶紧瞅了个机会溜了,她可不想在樊井这里呆上太久。
“跑什么跑!毛毛躁躁!再跑这么快,小心生路上!”樊井喋喋不休地骂,舌头愈发毒,他可能至今不懂为何大伙都怕他吧。
跑出帐来,已是夕阳西下,吟儿停步、本能往静宁的方向看,也不知这件枝节结束之后、林阡何时把自己接过去,赫品章那边,劝降得怎么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