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将军……谢谢了。”曹玄意识清楚,明白还好来的不是俞瑞杰,而是正巧于几里外驻扎的莫非。
“所幸我的人正在盯罗冽,才能及时地得知消息赶过来。”莫非微笑,他上次破获一起金国细作事件后,顺势将自己人安插进了罗冽军中,最近一直都能准确掌握罗冽行踪。
“慕浛,扶我起来,去看你……看你哥哥。”曹玄转头对慕浛。
“不……”慕浛表情里全然惊慌。
曹玄眼底流露一丝哀戚,其实适才他真的后悔过,为何要用慕浛的性命来赌?差一点,利用慕浛来做卧底的想法就要害他永远失去慕浛了……曹玄在来的路上,在慕浛的头发里藏了魔门的一缕改性断魂香。神墓派曾经利用真正的断魂香藏于凤箫吟的发中欲害林阡,而曹玄向慕二讨得的改性断魂香,意在“示踪”,不在害人。
冲这一点,苏慕梓伤曹玄也不过分。曹玄本来就没想放过苏慕梓,带着虚假的目的,自然得到虚假的回报。
蹒跚站起却摇摇欲倒,半拉半扯才将慕浛带到苏慕梓身前去,见苏慕梓了无生气,苏慕浛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与半夜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的哭却明显添了一丝不解和惧恨……
“呵呵,哭,哭什么……”苏慕梓回光返照,猛一睁眼,吓了众人一跳,众叛亲离如他,和当初越野一副光景。他断掉的手臂还有血肉连在肩头,似断似连白骨森森其形可怖。
“哥哥……要什么……慕浛。慕浛拿给你……”慕浛终究还是个孩子,心地纯净,说原谅也便原谅了。
顺着苏慕梓熬红的双目望去,那地方落着苏慕梓不知何时丢掉的包袱,亡命天涯都要带着的行囊。
慕浛正待去拿,曹玄担心有诈,即刻为她代劳,才刚回到原地。只见苏慕梓喘着粗气像一条夏日里的狗,猛地窜了起来用身躯将包袱带落下去。
“哥哥!”众人全然后退。生怕烈性炸药,苏慕梓疯了一般抱住那包袱里唯一的东西,那东西露出一角清清楚楚不是别的,而只是个陈旧的牌位……
苏降雪……
曹玄眼前一黑险险摔倒,当日苏慕梓的质问仍在耳畔:曹玄,背弃信仰的究竟是谁?!
“父亲。父亲,我已经一统川蜀……”苏慕梓濒死之际喃喃呓语,紧紧握着这份最后的希望不放手,冷不防,却连手臂都已经脱离身体……
“睡吧。也许梦里你已经统一川蜀。”曹玄叹了口气,转身不看,一步一伤,遥想林阡当年初入川蜀,苏慕梓也曾是苏降雪身边那个意气风发的二将军,是他父亲的得力助手,若不是近墨者黑,何以会至今时今日。
“其实,苏慕梓至死也没有抛弃过他所认为的信仰,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背弃了信仰。这才是他最可怜的地方。”莫非亲眼目睹苏慕梓死,如是慨叹,命人处理他尸体的同时,看到慢了片刻的孙寄啸等人终于赶到,同时,副将也向自己复命,他们对着罗冽等人展开追击吓得一众金军丢盔弃甲。
“孙将军,同去交涉吧。”莫非对孙寄啸一笑。
孙寄啸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说不清,到底是莫非近期一举一动吓怕了罗冽,还是苏慕梓过去一言一行让罗冽不信。
所以罗冽后撤时坚持认为增援千人是莫非,而曹玄苏慕梓是林阡派来和莫非接头的,曹玄人少应该只是第一拨后面还有,比如苏慕梓口中的郭子建副将。
可笑苏慕梓那亦真亦幻的演技,提供给了罗冽额外信息,俞瑞杰的人马也能达到千人,而且也在近前……罗冽不信苏慕梓的用意,却宁可信苏慕梓说的战况。
于是莫非到场救人了解情况后、顷刻抓准了罗冽的心理,借着曹玄追兵碰巧遇敌的意外,令自己的麾下们虚张声势追杀而去,换平日罗冽可能还对莫非知己知彼,而今夜罗冽等人无从计算追兵人数……自然弃甲曳兵一败涂地,忙着逃,连来的正事都忘了。
便宜了莫非,刚好可以取代他们,和当地匪徒“永乐帮”首脑进行洽谈。这正是罗冽今夜的正事,被意外一扰,谁还可能按原定计划,不怕被张网设伏么……
与匪徒交涉,没有那个兼具说客和土匪两重特色的孙寄啸怎么行,莫非心里极是佩服林阡的前瞻,想当初林阡让孙寄啸来督军,其实也有这层用意吧。前阵子莫非流难于黄鹤去辖境还能凭武力压制的匪帮“众神殿”、还有再早以前辜听弦不打不相识的陇山盗寇“临江仙”,老大们都可以作为交涉的代表一并带上。
夜半山腰,与永乐帮交涉结束后,等莫非终于不那么劳碌了,孙寄啸总算有机会叫住他:“喂。”
“孙将军?”莫非一愣。
“有些话,压在心里很久,想说出来。”孙寄啸几乎从来都是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什么?”莫非处理完事务,终于得空能来与他深谈。
“这边,上坡很难,你推一推我。”孙寄啸下令。莫非莫敢不从……
“我看到这里的众神殿、永乐帮、临江仙……总会想起从前的黑道会……”孙寄啸潸然哀叹,莫非凛然倾听。
“当初我到祁连山追随大哥,大哥想得多,我便也猜得复杂。后来和盟王接触久了,我才知道,我本不该猜忌他。盟王是自信的。所以前次带你见我,他心里清楚我不会信有关他的谣言,他只是怕你与我不和睦而已。”孙寄啸说着对林阡的评价,莫非心里自然为了林阡而轻松:“是。”却仍然不知孙寄啸到底想说什么。
“一直以来,盟王都费尽心力要我明白,你当年对我二哥,不是见死不救,只是救援不了,他不惜用程宇釜和你绑在一起。希冀我能信任。”孙寄啸继续述说,莫非忽然有点推不动,却咬咬牙,还是继续。
“大哥战死的那天,我亲眼看到盟王就在不远,我原本也身在战场,那么近,可偏是救不到。其实我心里知道。救援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知道很多事情可能就是救援不力引起的。若不在当场,不知又有多少流言蜚语要污了人耳。”
莫非不禁后怕:“是啊……”若非孙寄啸亲眼目睹,那么黄鹤去制造谣言完全可以诬陷林阡害死洪瀚抒,对盟军和祁连山的关系雪上加霜不说,还歪曲了洪瀚抒和林阡之间的深情。
“然而,我无法释怀的。却正是这‘救援不了’四字!”孙寄啸转头看他,言辞激烈,莫非一惊停步,没有说话。天色阴沉,气候恶劣。狂风扫过,吹下一大片枯叶。
“当日,凤箫吟所言,你手里有个欣欣向荣的黑道会,确实为你洗白不少。她用二哥的希望和黑道会的盛衰敲打我,提醒我时过境迁,提醒我二哥的心愿,提醒我认清旧时执念,拨开执念还提醒了我的本心。我无法反驳她,但也无法就此原谅你……”孙寄啸道,“因为凤箫吟她说的都是二哥的心愿、我的本心,你那里是怎样的,我却不知道,她也说不了。莫非,你终究是失职过,而我,没有看见你在这一方面的被罚、认清和改正。”
“孙将军的坚持,是对的。”莫非点头理解,“罪行确实极重,若未真正受惩,不可轻易原谅。”
“凤箫吟向来巧舌如簧,一味用‘将功折罪’来混淆轻重,可是你失职的罪行并没有得到惩处,你也未必就在将功折罪里得到了救赎,而只是为了建功而建功。所以凤箫吟说的话不能让我信任你,即使解开了憎恶和愤怒,也终究不能治本。”孙寄啸转过轮椅,正面对他,“我需要看见的是,莫非,你救赎了吗,你对得起我二哥的牺牲吗,可真的得到了惩罚吗?”是的,要的不是对得起,而更是受惩罚。
“在孙将军那里,不论无心还是有意,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承受。其实莫非的做人准则也是一样。”莫非肃然回答。
孙寄啸没有即刻承认莫非做人准则也是一样,而是顺着自己的话即刻说了下去:“当日,尽管你的人格我不再质疑,但却不能把你们都当成盟王那么信任,更担忧你们用这些当幌子,以后再无心犯错再救援不力也能得过且过内心安稳。盟王他看懂了我,他让我多给他一份信任。信他赏罚分明,便是信他对你的信,这需要我把对他的信任先拨出来一些给你。于是我真预付了你一些信任,且看你莫非满足得了吗。”
莫非完全懂了孙寄啸的心意,微笑,亲切:“那不知莫非满足得了么?”
“跟在你身边这些日子,看你和各种土匪强盗斡旋,看你对麾下尽心尽力,看你部署对金军的阻击。我也算明白你对盟王的重要,盟王确实需要你独当一面。”孙寄啸说着这份循序渐进的改观,“再看你今夜收到探子急报,说可能有意外的盟军与金军遇上,你不假思索地亲自前去救人,纵使我马术不逊,也追赶了片刻才追上。见你终于救援及时、努力在改变,我到这时,岂能不改观?”
“孙将军言重了,这些,原是莫非的本分。”莫非看见了孙寄啸的转圜,心中自然欣喜,不察还有些感动。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快下雨了,先回军营吧。”孙寄啸一如既往死人一样的表情,可话语却头一回这么暖心。
终于释怀,暖了莫非,也是暖了他自己。
莫非对郭昶的失职,林阡果然没有纵容太过,孙寄啸看到了一个服罪受惩后的莫非,能够信任和归属的战友。眼见意外,临时作动,及时救人,不但没有打草惊蛇提示罗冽自己在关注他,还能借机设计金军拦截要和他们深谈的永乐帮首脑。当然值得信任和归属。
陇右僵持了多时的冬雨,终于在此刻渐渐落下。
雨越下越大。
深夜,俞瑞杰绕了一大圈终于得知消息赶赴莫非驻地,由于愤怒未消,差点对着苏慕梓的尸体拳打脚踢,这位副将的脾气火爆最和郭子建一脉相承,加上本来就和苏慕梓赫品章有杀父杀兄的大仇,自然是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一时控制不住,若非曹玄和莫非拦住后果不堪设想。
俞瑞杰回头看到曹玄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听到半夜前苏慕梓做出来的那些恶心事,更觉不可原谅,不能虐尸那打人总可以了吧!“赫品章躲哪去了,给我死出来!”
赫品章原就没想藏,很快便被俞瑞杰找了出来,一心想死的赫品章,眼看俞瑞杰一脚踹向自己躲都没躲,无论是站在那里还是瘫倒在地其实他都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
苏慕梓死后的几个时辰,他几乎动都没动,也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任有人在自己身边忙碌经行,或是谁把自己簇拥着走了好一段路,谁忙什么都和自己无关,走多远都等于还停在原地。
或许多活几个时辰,是为了苏慕梓的最后一个错误向盟军赎罪吧,也罢,这次确实是他们对不起盟军……赫品章的眼愈发模糊,这次却不再有泪,或许是被雨浇淋的缘故……虽然和主公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但主公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你,赎完了罪就随你去。
走错路的人,十恶不赦的还是被迫选择的,其实一样都是错的,一样都不会回头的。
最终拉住俞瑞杰的不知是曹玄还是莫非或是谁,他们自然忙着劝导俞瑞杰,不会有人关注赫品章往哪里去。
赫品章在大雨泥泞里挣扎爬起,一步两步,数十步,慢慢离开这越来越凝聚的人群。
原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孙寄啸,正在一旁和苏军询问来龙去脉,却是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情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