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受死!”蒲鲜万奴未报姓名,一刀直劈王琳头,王琳胜战多时难免有些疏忽,加之稍见疲累,对方刀行之时没多加防备,直到压顶而下方觉棘手,急急抬头举刀相拦,重心已被他越压越低。情知不拼足力气就是死路一条的王琳,自然使出了十二成劲终于缓缓把他刀撞了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脱险后终于能恢复坐姿,而不用继续仰倒马上……
这时才发现,无论远近,阵前兵将全然为这决战屏息凝神,停下了各自手中兵械而驻足关注……战场倏忽变得宁静死寂,与主将之战相比,兵阵之乱已不算战。
十几回合后,王琳不敌,败回阵去,蒲鲜万奴身上煞气明显,得金宋众兵将都是心惊、或胆颤。“大才也。”岳离和对面林阡同时叹道。
“何人敢再送死?!”蒲鲜万奴举刀四问。
“可惜太狂妄,不好管啊。”仆散揆说。
王琳败后,蒲鲜万奴又连续击败杜华、李思温等几个,他们平素和王琳战力相当,临阵发挥却不如他,是以输得极快,金方由蒲鲜万奴复演了适才王琳的威武,当然就轮到宋方紧张了。
“宋军的人都哪去了。”蒲鲜万奴冷笑一声,话声未落郝定已出:“你大爷在这!”一刀旋即挥砍。“又是你。”蒲鲜万奴正色,前不久刚被这人抱着一起落马滚着打,威风全失,记忆犹新。
郝定显然比前几个包括上回见过的杨妙真要厉害了不止一个等级。蒲鲜万奴就这么估量着,和他的战局招数逐渐已到几百开外。“颇有些当年你和瀚抒的感觉。”观战的吟儿对林阡说。
“宋方人才不少。”凌大杰心惊。“这个郝定,不知与石硅、彭义斌相差多少。”司马隆高风雷对视一眼,知道宋方在那个等级附近高手如云。
那个等级,正好位于金军的高手和新人之间。
一千招后,郝定和蒲鲜万奴都是汗流浃背,刀战却还未分出胜负来,移剌蒲阿忍不住了,挺刀而前,百里飘云离郝定最近,即刻挥舞大刀驰前相挡,仆散揆一声令下,束乾坤、解涛二人亦拍马而出,乾坤剑狂诗剑皆欲入局,那边林阡发号施令,彭义斌、石硅纵马而来,不屈剑流星锤登时就把他们锁定在视野。蓦地战局就由一变四,四对高手旗鼓相当,全被圈囿于刀光剑影。
接下来无需号令,战鼓声厮杀声就是号令。核心处那白热一片的光影气焰,吸引着更多的热血燃沸更强的兵刃出鞘,从统帅到士卒,从骑兵到步兵,都是自发被席卷而上,战势滚雪般愈演愈烈――
完颜君剑正要弯弓远射,由时青提大刀近前阻击;毒蝎刀黄掴、鹰抓东方文修则由暌违极久的刘二祖、柳五津双双揽下,这四人混战在一处;不多时,纥石烈桓端的风里流沙刀也不再收敛,但一出鞘便被李全的铁枪和杨妙真的梨花枪合力截挡。
再之后,国安用杨鞍的挑战,使得薛焕不可能再坐得住;星衍闻因和孟尝的叫阵终使凌大杰也被激出;凤箫吟杨宋贤和海逐*浪的嚣张,又如何能不使岳离应战?邪后,自然也要告诉仆散安贞,我和林阡一样,都能予你一场刀铲大战!
司马隆、东方雨之兵,半月以来都和李君前、贺思远在交戈;高风雷之军马,十数天也都在跟百里笙、谢峰角逐;见吴越覆骨金针一扫一大片,作为实地主帅的仆散揆亦亲自入局、势要将他剿杀;同样的,宋军主帅林阡未能垂拱,豫王府的第一高手齐良臣,是他必须倾尽全力来对抗。
不在当场的完颜永琏和徐辕,隔空也是一场守御的较量……
兵对兵,将对将,王者对王者。
两支操练到无懈可击的军队,各自都是雄厚精锐之师,几乎汇集了山东及周边所有的江湖精英和武林神话,无论是集结合阵时、交锋拼搏时都能呈现出两国之战的感觉。
数万兵马,战衣铁甲,连亘千里,一望无边,渐渐与山色相融,难分难解。
与山色融,却何以与彼此泾渭分明?也许那无关乎色彩,只在于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又不知休战了几时、冲杀了几次,怎感觉又经历了一次夕阳西下?晨曦过快地替代了日暮,日暮又极短暂地仿佛只存在了一忽,昼夜之交替,春秋之代序,仿佛都因这杀伐而凌乱。
这一战,双方近乎都拿出了十成力量,哪想到平素再强悍的兵将遇到对方都搅成了一堆乱麻,也不知当世有哪把快刀能将之斩断。最终的结果,竟还是一场不了了之。宋方荣幸地平局了一回,若言金军小胜,则是胜在主将的伤亡程度上。若言宋军小胜,则胜在收获上――
收获。
犹记得一年前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携手犯宁阳时,彭义斌曾“惊慌失措”裴渊曾“略带颤抖”,当年金军分析说林阡“不怕对手太强,就怕队友太弱”,而今,当年的一切基本都没了,只沉淀下唯一一份还可能激起心澜的感情,那感情,是吴越被困大崮山时刘二祖杨鞍脸上的交集,那交集,是为兄弟牵肠挂肚,名叫兄弟情义,那兄弟情,存在于国安用杨鞍的开弩三百步、也是吴越杨宋贤的心有灵犀一点通、薪火相传、濡染在彭义斌石硅的锤剑、李全杨妙真的双枪……
因为那感情还在、那酒还温热,故红袄寨不再被金军压在绝境里打。要知道,腊月末尾岳离没来的时候,宋军曾把金军逼进了绝境过,不过那时是靠林阡,这次、以后,都靠他们自己。
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从泰安县境之平局因小见大,四月中下旬,金宋双方全体进入了僵滞阶段。
这一僵滞,势必长期,红袄寨一时半刻不能铺满山东,官军却也不得不与他们并存;金军无法将他们完全剿除,他们也无法将官军打败。
林阡与吟儿那夜曾论天下大势,期间也与陈旭、樊井、展徽等军师都分析过,随着这一场场战事红袄寨的逐渐扳平,天下大势果然越来越向他说的那样靠拢。红袄寨虽多为草莽,却也亏得杨鞍吴越刘二祖这些比较重要的当家明理,他们和吟儿一样,一听就懂林阡说的意思。
“红袄寨输了是绝对不利于联盟的,但赢了也会害得宋廷轻开衅边。”杨鞍的言辞中,早已把红袄寨纳入抗金联盟。“唉,希望宋廷发兵,但绝不希望他们‘浪发’。”刘二祖说。
楼船夜雪、铁马秋风,旌旗万夫、锦襜突骑,正好长驱、不须反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尽洗中原、遍为霖雨,雪洗虏尘、风约楚云……所有的景象都能得见,所有的心愿都将实现,这一切,却有可能是一场被火烧出来的蜃楼。
横竖都好像是完颜永琏赢,但是林阡岂是会被牵着鼻子走。
“若真要举国北伐,也未尝不可,但必须在开战前满足两个条件――东线安定,西线突破。”林阡说,“当山东陕西皆安定,而山西河南也有盟军势力之时,才不至于要推延举国北伐。在那之前,能压制便压制,无论是什么方法。”
哪怕必要时对官军下黑手“阻拦”“替换”,他在渭水河桥大战时就曾经干过。
“胜南,我们会答应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山东安定。”杨鞍等人说。
吟儿在人群里默着林阡,她自然懂,形势也许可以像火一般烧一个人的眉毛,但形势也有可能逼一个人练就很快的速度;有些忧虑对于别人可能是杞人忧天,但到了林阡那里,一定是未雨绸缪――并不是纯粹的忧虑,而是为了逆转形势、解除忧虑从而做得更好。吟儿相信,对父亲,对宋廷,对天下,他都一定会是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