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扶持着翻山越岭历尽艰辛,到底是敌是友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离不开他身边,身为敌人她就是战俘,身为友人她就算麾下。他当然不怕她加害于他。她其实也一直就是他麾下。
难怪他不杀她却要把她抓在手心,原竟是要让她为他所用。完颜永琏会想到自己栽培的银月有一天会被敌人考量成落远空的接替者?谁想到林阡抓住了这个附骨之疽银月,竟然妄想把她改造成落远空反戈一击!
妄想。说实话,在听闻林阡那句“当仁不让是你”的时候,她的心曾经一震,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会想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想法。诚然,她十年的立场和信仰不可能那么快就转变,但她立场和信仰的根基已经被他狠狠地拔除。这,未必是妄想。
她知道他是有绝对信心的,否则不会在破军死那么早的情况下还波澜不惊,在他听见她强调死亡之谷是“喧风谷”的时候他曾经露出过一丝洞察,他明白要她转变立场是有可能的,所以摧毁她身为宋人却为金朝卖命的唯一根基——父亲的遗志。
因私而公,她再怎样冷酷和清醒,都被他戳准了这个死穴:父亲,其实是南宋的间谍。
原来不是前人走错了路,而是后人跟丢了前人……
两昼夜,她着他中毒越来越深却从不肯发泄一次,欲劝他立刻返回宋营医治,故笑叹说:“我本以为,主公就应该安安稳稳地在后方,等着细作们送回的情报再出谋划策。将军们的命、子民们的命,虽都是重要至极的,但主公的命,才是重中之重,危难当头,任何人都该为他生、为他死……”
“你还以为,至于细作们的命,都是不值一提的,视若草芥的,可以随便牺牲的。”小憩在山亭内,他自然知她心思,顺着她话锋说下去。
“难道不是么?”她幽叹,边与他分享干粮,边说,“父亲死后足足有二十年,都没有被承认出他是你们的人……但我也清楚,细作组织盘根错节,公然承认只会牺牲更多人。但这就是细作了,明知道微不足道,明知道死后可能连墓碑都不会有,明知道要骗身边的人要活出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都义无反顾。细作的心情,你自然不会懂。”
“怎会不懂。我在涉世之初,也与你是一样的身份。身为一个细作,绝非为了成就才坚持,绝非为了效果才实行。哪怕那时我的家国,都还不理解我,我心里却觉得值得。”他笑而摇头,追忆说。
“常听说你阅历复杂,原竟也做过细作……”楚风雪面色微变。
“直等到做了主公才发现,失去了细作的那份坦荡。细作虽是艰险的,却至少重视性命,主公则常常身不由己,为了顾全大局,竟必须狠心漠视了生死,杀一群又一群的敌人,负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人……然而你当也明白,把太多人的命视若草芥的那个人,其实他自己的命才真正是草芥。”谁愿意自己手上沾满鲜血,乱世间却有人必须下地狱。
她一惊,低头:“身为细作中的主公,我也操纵过太多人的生杀。”她实则也清楚,一局棋,被吃的不仅是对方的子,还有执子者自身的心。所以一局完了,她已无心。
“我何尝不是你们口中的死神。”他慨然。为了使命,糟践生命。
“那又为何不再一次为了大局,杀了洛知焉?”她将话题转移到最初,“堂堂一个主公,竟落得这般下场?!”
“樊井是神医,我信他能救洛知焉。”他眼中流露一丝悲悯。
“你更信你自己,信你能敌过这阴阳锁。”她揣度。
“有把握的事,为何要放弃?”他一笑,不置可否,却目空一切。
“阴阳锁的毒性,岂会因你林阡而异?”她气急站起身,恶狠狠瞪着他,“王爷年轻时与你一样,一样喜欢逆天而行。但纵然是王爷,都还不是败给了天意?被一个南宋派来的间谍,活活夺去了一生!”
他神色一凝:“完颜永琏他,对南宋的间谍集团,怕也不是完全的恨。”他不可能不想起吟儿。他知道现在他意图改造银月,是因为银月前半生的理想是歪斜的、站不住脚的,但银月俨然有触动,他相信银月会触动,那么,吟儿不也一样?一样前半生错了。
然则,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吧。银月更多情况下是冷静而理智的,用一个复杂的心态去占据了一个简单的身世。而吟儿却是感情用事,有一个简单的心态偏偏担负着一个复杂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