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后,一条重磅新闻占据所有报纸媒体的头条——苏联的那位戈地图宣布辞职。随即,苏联宣告解体。这个超级大国,至此落下帷幕。
各路主流报纸纷纷做出严肃的报道,打开电视,正统的新闻节目里,主持人庄重播报,面向年轻一辈的新闻节目,则连这样的新闻,都能紧急在街头展开采访,调查年轻一代的人们,对于苏联的了解程度,以及“解体”意味着什么。
经历了曾经那一场理想破灭之后,自七十年代起的曰本青年,就越来越多的对政治毫无兴趣,对社会漠不关心。那时的曰本专家,称呼他们是“三无一代”。即:无气力、无感动、无关心。
到了八十年代,新长成的曰本青年则来到了注重自身感受和个性的时代,各种五花八门的流行四起,此时,专家又站出来,称呼这一代是“新人类”,以表示对他们的不可理解。
而进入九十年代初,街头被采访的年轻人,面对采访,给出的答案更是五花八门,仿佛这不是新闻节目,而是随机采访的搞笑综艺。
也不知道新的专家几时蹦出来,赠与这一代的年轻人们一个新的称呼。
圣诞夜刚过,街头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前一晚的气氛,仿佛烤的香喷喷的肉排在空气里留下的香气。——肉排在不久前刚刚出炉,然而,已经冷掉的香气,闻起来虽是肉排的味道,但多多少少,已经令人感觉到油腻反胃。
此情此景下,接受着这种采访的年轻人,无论是向他们提问的问题本身,还是他们的反应与回答,都与这样的气氛形成微妙的映照。
其实,当记者对着年轻人抛出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在暗暗期待着能从被采访者这里听到什么离谱的答案,以便增加节目的娱乐性。而糟糕的、无常识的回答,还能够唤起电视机前的观众智力上的优越感。
一档节目的制作人或许没有观众想象的那么精明,但也绝不会像观众想象的那样愚蠢。如果一档节目的环节,观众觉得低智,制作组不会不知道。
说到底,不过是故意为之。
街头采访这东西,几乎都是在预先确定了方向的情形下进行的,尽管标榜着“随机”。
与米国并驾齐驱的超级大国,就此不复存在。尽管岩桥慎一对于重大的历史事件也有些基本的了解——以谦虚的说法,不可能不知道“苏联解体”。然而,当他坐在办公室里,手持报纸,读着新鲜出炉的新闻时,不能不产生此刻身在历史之中的感慨。
重大的历史事件,往往如同白蚁的侵蚀。等到发现了白蚁的存在,就已经来到崩溃的边缘。接下来,世界将迎来新的改变。
岩桥慎一接连读了几份报纸,不同立场的报纸,对于此事的报道,内容之中,也各有其倾向。他打开办公室里的电视机,随便一播,就能在哪个台看到正在播放的新闻。
他看着电视里播放出来的,接受采访的年青一代漠不关心、错误百出的答案,没觉得好笑或是无聊,而是在心里想到,年轻人们的表现,实际上,给了社会大众虚幻的安全感。
如今的曰本,泡沫时代已行进到了穷途末路,那种歇斯底里,几乎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渴求安全感,渴求对泡沫时代的生活方式的确认,无时无刻不是如此。
海湾地区的战事,曰本在米国的要求下,提供了115亿美元的资金援助,以支持米国的行动。然而,这件事却被曰本人认为是:强大的曰本正在帮助米国。
会让曰本人有这种想法,媒体自然是功不可没。
同样的一件事,媒体怎么说,就能决定大众如何看待。
但对自尊膨胀的曰本人来说,经历着如梦似幻般的泡沫时代,出版《曰本可以说不》这种书,心中认定自己早已经超过了米国,成为了世界第一。财团们大肆购买米国的标志建筑,提到东京地价时,往往也换算成“某某地的土地价格,可以买下米国的某某州”。
这样的曰本人,是无法接受,即使他们处在从未有过的梦幻时代之中,也仍旧要唯米国是从——如此的现实的。
所以,就需要有“强大的曰本正在帮助米国”这样的精神安慰。
自卑又自大,便是此刻曰本人的状态。
当然,米国如何对曰本抽筋扒皮,如何对它进行敲打,诸如此类的更加能证明曰本不可能独立行走的事,对普通人来说,是遥远陌生的话题。
即使报纸上出了新闻,但只要换一种说法传达给大众,那就成了另一码事。只需要某一部分人保持清醒就足够,媒体所要做的是:让大多数人活在梦幻之中。
此时此刻,把年轻一代的反应搬上电视,所为的也是一份安全感。
尽管发生了一件令世界震动的、会写入历史的大事,可因为在电视里看到了熟悉的、冷漠到近乎愚蠢的本国年轻人们,就仍会有一种“一切如常、一切与曰本无关”的安全感。
就算是看上去客观冷静的严肃新闻,主持人的播报,也力求一种冷眼旁观的调子。
对冷眼旁观的岩桥慎一来说,这一切,仿佛末日之前的迷乱狂欢。
而这一年,也的的确确,走向了它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