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他正心烦意乱,不料胡商也来给他添乱,他正要出去,忽然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天大的好机会吗?他一挥手令道:“不要理他们,把大门关上!”
“使君,这样不太好吧!”
虞世安劝他道:“咱们就给他们说一说,现在是按老税法征税,还没有更改过来,以后再更改。”
杨迅武的脸顿时冷了下来,“这个你能说得清楚吗?这些胡人管你什么新税法老税法,他们是要你把税钱退还回去,你能退吗?虞判官,你别傻了,对付这些胡人的最好办法就是不理不睬,你越解释,事情都越复杂,把自己都逼死了,要说你去说,反正我不管!”
说完,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进屋里去了,虞世安无可奈何,他只得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杨迅武不管,他更管不了。
.......
市舶司衙门已经大门紧闭,刚才还站在门口的衙役已经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但此时的衙门广场上已经不再是一百多人,而是聚集了一千多名胡商,还有更多的胡商从四面八方赶来,各种消息在广场上的人群中交汇。
已经能确定了,朝廷早在几个月前便向扬州发来文牒,命令市舶司恢复二十税一,并按照大食税单上的货值进行收税,但扬州市舶司没有执行,他们依然按照十税一的标准进行收税,而且人为估值,刻意将货值估高,这使胡商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胡商们愤怒了,他们不停在广场上高喊:“还我税钱!”手中挥舞着税单,但市舶司的大门依然紧闭,没有任何人出来答复。
时间从中午到了下午,又从下午渐渐到了夜幕降临,还是没有任何官员来答复胡商们的诉求,这时广场上聚集的胡商已经超过了万人,手中的火把连成一片海洋,四周还聚集了不计其数的看热闹人,叫声、骂声响彻夜空,有人拔出刀在空中挥舞,怒火开始沸腾,事态已经向失控的边缘的靠近。
但这时,市舶司还是没有任何官员出来应答,或许是有人想出来,但都被汹涌叫喊的人群所吓倒,这时,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官吏战战兢兢出来了,广场上霎时间安静下来了,一万多双愤怒的眼睛一齐盯住了这个瘦小的官员。
“大家.....回去吧!”
官员结结巴巴道:“杨使君早就走了,所有高官都走了!”
一霎时寂静,俨如暴风雨到来前的安静,可随即来的铺天盖地叫骂声和怒吼声将他淹没了,“扯谎!把人喊出来,出来!”
小官吏被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吓得两腿发软,他转身便逃,他的逃跑终于使蓄积已久的火山爆发了,铺天盖地的胡商冲上台阶,撞开大门,如炙热的岩浆涌入进了市舶司衙门,打、砸,所有房间都砸开了,帐本和文书被扔出到院中,几千贯还没有来得及入库的税钱被哄抢一空......
但胡商们要的不是这几千贯,他们想要回他们的税金,那是几万贯甚至几十万贯,地下钱库终于被他们发现,但遗憾的是,钱库是用巨大的青石所砌,钱库大门内已经被重达万斤的巨石隔断,根本打不开。
数百人用铁棍撬、用石头砸,巨石纹丝不动,这时,有人点燃了主政堂,阁楼燃烧起来,在夜风的劲吹下,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烈焰滔天,火势迅速波及到了整个市舶司,胡商们吓得连滚带爬逃出来,很多人都意识到闯下了大祸,四散奔逃,一些参与纵火的胡商更是吓得心惊胆战,连夜逃出扬州。
市舶司的大火将整个扬州城都惊动了,江都县衙、扬州州衙,以及驻扎在扬州的三万军队都出动前来救火,好在市舶司背后就是一条小河,有水源供应,大火烧了两个时辰后终于被扑灭了,这时,整个市舶司衙门已经被烧毁了大半,断壁残垣,被烧焦的屋梁仍然在袅袅冒着青烟。
直到大火扑灭后,市舶司的官员才渐渐来到现场,市舶使杨迅武更是受不了刺激,晕厥过去了,被救醒后他老泪纵横,仰天大哭,“账簿被毁,钱库被抢,我怎么向朝廷交代啊!”
众人对他充满了同情,很快,江都县令向他报告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账簿虽然被毁,但钱库无恙,库房石门没有被打开。
杨迅武翻了翻白眼,他更受不了这个打击,再次晕厥过去,现场一片混乱,刚才是救火,现在是救他。
可就在这时,很多下属都意外发现,所有市舶司的官员都来了,惟独判官虞世安不见踪影。
.........
市舶司判官虞世安是在黄昏时分离开了扬州城,他不得不走,黄昏时分,他从后门离开了市舶司。
他脱去官服,换了一身普通衣服来到广场,那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七千多胡商,人人情绪激动,狂吼乱叫,整个局势处于一种失控的边缘,他已经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也明白了杨迅武为什么要放纵胡商闹事,他是要借胡商的手毁掉帐本,毁掉钱库,也就毁掉了他贪渎的证据。
他延迟税律,引起胡商闹事,最多是被革职,但查清了他贪污税款,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这就是杨迅武的狡猾。
但责任感使虞世安又从后门返回了市舶司,这时,杨迅武已经离去了,他便和最后的十几名官员放下了万斤巨石,封闭了钱库。
这种钱库最严格的一种防盗措施,再想打开钱库,只有将整个衙门拆掉,掘地一丈,从顶上将石库掀开,只有战争时期才会使用这种防盗措施。
封闭了钱库,虞世安随即离开了扬州城,沿着运河向北而去,他已经听到消息,李庆安正向扬州而来。
很巧,虞世安在半路上遇到了李庆安的亲兵,得知虞世安有紧急情况找李庆安,亲兵将他带去军事控制区方向,亲兵们知道李庆安已经出来了,应该就正在来扬州的路上。
当市舶司得大火燃烧得最旺盛时,李庆安正在离扬州约四十里外扎下了营帐,他准备明天返回扬州,但扬州城上空的滚滚浓烟和依稀可见的火焰,使他心中充满了疑虑,扬州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经派人前去探听情况了,等待着亲兵们的答复。
李庆安背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这次来扬州一共有两个目的,一是发兵救援渤海国,其实便是肃清江淮官场,救援渤海国的事情已经暂时了结,但江淮官场的清理他才刚刚开始着手。
现在李庆安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泗州贪腐虽然是明摆在那里,但泗州毕竟是小州,又比较偏北,影响力太小,远远不如用扬州、润州、苏州、常州这些大州来下手有效果。
可是这些大州又不是立刻有典型案例出现,说实话,李庆安并不想在江淮官场上掀起滔天巨浪,这并不明智,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上台时就大开杀戒,就算是杀人最狠的朱元璋,也是在数年之后,当他位子坐稳了才动手。
很多时候这并不是官员的错,关键制度,当朝廷混乱,失去监督时,若是他李庆安是太守,他也会忍不住伸手,他不要求官员们都是圣人,但他要求官员们遵循制度,遵守规则,这次他来江淮是想建立监督制度,而不是追究官员们的罪责。
“上将军,有人证到来!”帐门外传来了亲兵的禀报。
李庆安一怔,‘人证?’这是什么意思。
“带进来!”
几名亲兵将市舶司判官虞世安领了进来,虞世安进来便跪下道:“罪臣虞世安向赵王殿下请罪!”
“你有何罪?”
“臣受贿赂累计一万一千贯,这是臣的清单!”
说着,虞世安将一份清单取出递给了李庆安,李庆安看了他一眼,接过清单,一共是五笔,时间、地点、数额、行贿人等等,都写得清清楚楚,但李庆安却愣住了,所有的行贿人都是同一人,扬州市舶使杨迅武,是上级行贿下级。
李庆安感觉十分蹊跷,但他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先问道:“我来问你,扬州出了什么事,为何火光冲天?”
“回禀殿下,扬州胡商因市舶司多收税款而闹事,火烧了市舶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