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令狐飞叹了一口气,他又取出了刚刚得到的那封信,信中里里外外都没有一个字,只是在空白信纸上盖了一个鲜红的大印:赵王印。
尽管无字,但令狐飞却心知肚明,其实不仅令狐飞会明白,在官场打滚多年的老政客们都会明白,这封无字信就像李庆安的一个眼色,怎样去揣度高位者的心思,这便是官场的密码。
要想悟懂上位者的所思所想,关键是要知道上位者最近在关注什么事?他对此事的态度是什么?他会从哪个角度去解决这件事?
把这三个前提了解透彻,那就不难揣度高位者的心思了,比如康熙的宠臣高士奇,他就常年准备一袋金瓜子,每次上朝,小太监们便蜂拥而至,告诉他皇上最近在看什么书?为什么事情烦恼,高士奇就用金瓜子奖励报料太监,然后他再回去仔细研读,等康熙召见他对策时,他便能对答如流,解开康熙的困惑,时间一长,他不想受宠都难。
对此时的令狐飞也是这样,尽管李庆安不写一个字,但令狐飞却心知肚明,李庆安是为高仙芝之事找他,当然不是求他,而是给他一个机会,他令狐飞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就看他自己了。
李庆安这封信可谓击中了令狐飞的要害,他看透了令狐飞务实的本性,但他的做法又很高明,如果李庆安真写一封实信明确要求令狐飞配合他救高仙芝,令狐飞倒未必肯了,因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杨国忠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那里呢!
所以无字之信最为隐晦,令狐飞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就算他做了,李庆安也不能拿这件事要挟他,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其实就是一锤子买卖,卖家是李庆安,他所得到的价款是高仙芝获释,而买家是令狐飞,他买将来有一天李庆安会饶他一命,而令狐飞非买不可的理由就是: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马车在南明宫前停下,令狐飞取出一面金牌一晃,这是可以随时入宫的金牌,羽林军不敢拦他,让令狐飞进去了。
尽管夜色已深,李亨却还在御书房中,他忧心忡忡,背着手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在御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十二只金色的鸽信筒,这就是李璘所发来的十二道求援信,这十二只金色信筒就像十二枚重重的铁棒,压在李亨的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李庆安的军队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扬州,让他既感到愤怒,又充满了担忧,扬州是天下第二大商业繁盛之地,也是李亨重要的财源之一,三个月前,李璘从扬州解来了两百万贯钱和一百万石粮食,极大的缓解了南唐的财政困境,而且李璘承诺,每年如此,可话音落下还不到三个月,扬州便失守了,如果扬州是血战失守倒也罢了,李璘竟然带领五万军队望风逃过长江,而对方只有一万人,令李亨怒火万丈,这真是奇耻大辱了。
李亨也知道,李庆安进攻江淮的目的是逼他释放高仙芝,可如果真放了高仙芝,他又下不来台,他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当初抓高仙芝时他言辞凿凿,要严办高仙芝,可现在一转眼,他便惧于李庆安的压力放了高仙芝,他可是堂堂的皇帝陛下,事情传出去,他的脸往哪里搁?
可这一次李庆安又像是真的进攻江淮,还有李瑁的联合夹攻,如果他再不妥协,东南的半壁江山可就丢了。
‘怎么办?’李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这时,外面的传来了侍卫的禀报:“陛下,令狐尚书紧急求见!”
“啊!快快让他进来。”
李亨大喜,他就像快要溺死之人忽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片刻,令狐飞匆匆走进御书房,躬身施礼道:“臣令狐飞参见陛下!”
“令狐爱卿不要客气了,来!来!来!快请坐下。
李亨拉着他坐下,这时,令狐飞眼一瞥,看见了御案上的十二只金黄信筒,他心中也不由暗暗吃一惊,东南的局势这么严峻了吗?
李亨注意到了令狐飞的目光指向,他长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不仅是李庆安的军队威胁东南,连李瑁那混蛋也浑水摸鱼,占领了寿、庐、舒三州,吴王腹背受敌,向朕求救,而夷陵又被高仙芝的手下把守,朕的军队难以东进,现在局势危急啊!”
“陛下,李庆安的用意难道陛下不懂吗?”
“朕知道,他无非就是要朕释放高仙芝,哼!用逼迫东南来胁迫朕,朕就是那么容易被胁迫吗?”
李亨声音很高,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令狐飞心中一叹,这个色厉胆薄的君王啊!竟然把话说绝了,让他怎么劝?
“陛下,其实李庆安要集中精力对付安禄山,他并不是真正地想取江南,关键是荆王李瑁,他才是野心勃勃之辈,很明显,他想趁机吞并了吴王,这才是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陛下,向李庆安让步并不是示弱,而是一种策略,只要释放了高仙芝,这次危机便可以暂时解决,臣相信,李庆安并不想打破眼下的平衡,他必然不准李瑁吞并江南,陛下,只要李庆安不干涉江南局势,我们就可以一举吃掉李瑁,将江南、荆襄、巴蜀连为一片,我们的实力将大大加强,将来未必不能和李庆安抗衡,陛下,放掉高仙芝吧!我们将赢得时间和机会。”
其实李亨已经想释放高仙芝了,可是他拉不下这个面子,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坐下来,叹息道:“我很担心若放了他,别人会怎么看我啊!”
原来是这样,令狐飞眼珠一转,现在说服李亨释放高仙芝已经不难了,关键是要李庆安知道,他在中间出了力,所以必须要用一种他令狐飞的风格来释放高仙芝。
“陛下,臣倒一个暗度陈仓之策。”
“你快说!什么暗度陈仓之策?”
令狐飞微微一笑道:“不妨判处高仙芝流放。”
“流放?”李亨有些没听明白,“你具体说说,什么流放?”
“陛下,流放只是借口,陛下不妨让大三司判处高仙芝流放文州充军,然后陛下偷偷派人将高仙芝送进汉中,随即罢黜文州太守张宝灵之职,说他管束不严,被高仙芝逃掉了,让他来背这口黑锅,然后几个月后,高仙芝事情淡忘,再把他的家眷悄悄送走,这件事就圆满解决了。”
“好!”
李亨一竖大拇指笑道:“不愧是朕的军师,果然出手不凡,朕就采纳你的建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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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大三司会审做出审查结论,高仙芝的另外两千亩土地是北唐私下赠送,虽然不是强占民田,但通敌之罪却证据确凿,念其曾对社稷有功,免去死罪,剥夺一切官爵,发配文州从军,但没过多久,便传出高仙芝逃出文州去长安的消息,李亨大怒,以看管不严之罪罢免去文州太守张宝灵之职,又令严查此事,一定要给民众一个交代。
半个月后,长安传出消息,高仙芝被李庆安任命为吐蕃都督,去接替已经离任的大将封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