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极力替自己申辩道:“副帅,我虽是牛马队主将,但让孙孝哲打前锋是大帅之令,我们就一共两员大将,他做了前锋,那我就必须镇后,否则我们都去争功,后路无人镇押,是兵家大忌,所以,潼关兵败,完全是孙孝哲的责任,等我得到消息时,前锋已被赶出潼关,孙孝哲丧命在关中,请副帅明察。”
史思明克制住内心的怒火,冷哼了一声道:“前锋为孙孝哲不错,但临战排兵布阵是你,你为何要让三百慢牛在前,白白消耗了时间,如果是骑兵队在前,进去的军队会更多,王思礼的三千弱旅还能抵挡得住吗?根本就不会兵败,这你又如何解释。”
安庆绪还来不及向史思明汇报完整的情况,是以史思明还不知道援军到来,他还以为牛马队是被三千弱旅杀败,这就使他极为不满。
安庆绪连忙解释道:“副帅,我们并不是被王思礼的弱旅杀败,相反,我们眼看要得手,他们的援军却到了,凶猛异常,仅三百骑兵便将我们杀得血流成河,惨败而逃。”
“是谁!”史思明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什么援军这样嚣张,这六千军是安帅亲自挑选的精兵,连他们三百人都抵不住吗?你说,谁会有这样的实力?”
史思明有些不相信安庆绪的话,这时,安庆绪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他徐徐道:“此人副帅应该比我更熟悉,他便是安西的李庆安。”
“什么!”史思明腾地站起来,慢慢地他又颓然坐下,竟然会是李庆安,他仿佛呆住了一般,这一刻,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支在鼓声中飞掠空中的壶箭。
半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问道:“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长安?他应该在安西才对。”
“副帅也应该在幽州才对,那怎么又会出现在潼关?”安庆绪的口气中已经有一丝掩饰不住地嘲讽。
此时,史思明已经没有心思去辨别安庆绪的语气,他心中乱成一团,一挥手道:“你去吧!此事我自会向大帅禀报。”
安庆绪如释重负地退下去了,大帐里空空荡荡,亲兵们也退下去了,史思明心中烦乱之极,他背着手慢慢走到大帐前,凝望着五里外的那座雄城,他不由想起了那一幕幕使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想忘记、却偏又在他心中越刻越深的往事,这竟成了他一生的恶梦,李庆安,这个他一生也不愿意再见到之人,此刻就在潼关之上,成为他绕不过的一头拦路虎。
“李庆安,为什么冤家竟会如此路窄?”史思明喃喃地低声道。
半夜里,安禄山的回信到了,信中他大骂安庆绪无能,又责令史思明必须在三天内拿下潼关,若拿不下,提头来见。
四更时分,安禄山的一万大军便悄悄离开了大营,向潼关摸去,他们想尝试夜袭的可能,夜色深沉,黑漆漆的山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军队在羊肠山道上摸索着向上攀登,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想搬开一棵横在山道上的木头,不料这竟是唐军埋在山道上的报警机关,随着轰隆隆的一阵巨响,一块重愈百斤的大石从山坡上滚落,顿时砸翻了五六名士兵,凄厉的惨叫声惊破了黑沉沉的夜。
潼关上忽然鼓声大作,一片火把呼地燃起,猎猎照亮了夜空,弓弦声此起彼伏,箭如飞蝗,片刻之内,百步内挤满的几百士兵死伤过半,剩下的一百余人连滚带爬向山下逃去。
紧接着,两块磨盘大的巨石翻滚着从城头先后抛下,沿着羊肠小道向黑压压的河北军砸去,山道上顿时传来一片惨叫声,近百人被这两块巨石砸翻,血肉模糊。
士兵胆寒股栗,齐声大喊一声,掉头便向山脚下逃去,后面的士兵被带动,也一起奔逃,片刻,山道上的士兵便逃得一个不剩,丢下了一地的尸体。
天渐渐亮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映红了潼关内外,这时,史思明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牵马走上了小道,他们挥舞着旗帜,示意城上士兵不要放箭,史思明无可奈何,他必须要索回孙孝哲的尸首,孙孝哲是安禄山的爱将,娶了安禄山的侄女,索回孙孝哲的尸首也是安禄山的命令之一。
史思明非常清楚夺下潼关的难度,潼关地势险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加上是安西军勇猛无比,王思礼又擅于守城,号称天下第一守将,要想拿下潼关,几乎就是白日做梦,能拿回孙孝哲的尸首,也算是一个交代。
当然,他也可以派其他人来和李庆安谈判,但史思明心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想利用这次和李庆安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来检测一下李庆安对他的影响,他希望能够就此摆脱心中的那块阴影。
城上数千把弩弓都冷冰冰地对准了他,史思明站在百步外一块凸出的大石上,双手拢口向城上喊道:“请节度使大将军出来答话。”
这时,城头上几名士兵闪开,李庆安拿着一副弓箭走到城垛处,他对史思明笑道:“原来是故人,史将军别来无恙否?”
“大将军,我想大家都是误会,我家大帅听说关中空虚,他唯恐关中被歹人所袭,伤及皇储,便决定进京护驾,没想到竟引来一场误会,伤及士卒,让人痛心啊!”
“既然是误会,那史将军就可以带兵回去了,有我在关中护驾,不需要安帅再操心,他还是好好地管束好自己吧!”
两人在城上城下一说一答,数万名两军将士都在望着他们,山岭上鸦雀无声,只听两人在虚伪客气地寒暄。
史思明硬着头皮道:“只要大将军把孙孝哲的尸首还给我,我便会即刻撤军,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李庆安冷冷笑道:“史将军何不早说,那具臭皮囊我见了恶心,便已命人将他喂狗了,很抱歉,已经没有了。”
“李庆安!你大胆。”
史思明勃然大怒,指着李庆安大骂:“孙孝哲将军是河北名将,你竟敢如此羞辱他,你不怕天谴吗?”
李庆安猛地拉开了弓箭,箭尖对准史思明道:“狗屁名将,不过是个叛贼罢了,史思明,你还有胆子在我面前说话吗?”
史思明的心仿佛坠入深渊,他呆呆地看着李庆安的箭,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箭,李庆安的箭,那最后一箭的可怕,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感瞬间便将史思明吞没了。
“不!不!李庆安,你不要射。”
李庆安冷笑一声,一箭射出,正中史思明的头盔,将头盔射出一丈多远,史思明在这一刻变成了泥塑,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里一片空白,泛着一种死亡特有的灰色,他突然大喊一声,“我要死了!”
史思明竟不顾一切地跳下大石,撒腿便向山脚下跑去,系头发的绳子被树枝挂掉,军服被划破,军靴也掉了一只,他全然不顾,他脑海只有一个字,‘逃!’逃得离李庆安越远越好。
在两边数万将士众目睽睽之下,史思明就一个疯子,披头散发,赤着脚,胡乱挥舞着手臂,跌跌撞撞地向山脚下奔去,双方将士一片大哗,史思明好歹也是河北名将,官拜范阳节度副使,在李庆安面前,竟变得如此不堪吗?
李庆安望着他的背影,轻蔑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史思明,你这一辈子也休想摆脱我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