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说了这么多,特别是自诚明,可谓说到了他的心底。
纵使王安石对他好感大幅提升,但话说回来,二人政见上的分歧多多。
所以王安石对章越此刻心情颇为复杂,一面既是爱才,一面又担心日后他会危及自己的新法。
他对章越的担忧,此刻超过了司马光,吕公著,吕惠卿三人加在一起。
王安石又看向了手中那本《中庸义》,然后将书放在一旁道:“度之,你所言所行皆在书中,但我还是想要听你与我说几句话。”
“很多人说的话如同堆起沙丘,人脚一踩就倒了,但我信你之言始终非虚。”
章越道:“丞相为何非听我之言呢?”
王安石心道,因为旁人才具都不如你。
他长叹道:“张九龄当年也不知李林甫是何人啊!”
章越听出王安石的意思,不由愤然心底大骂,我TM的就是个大舔狗。
章越气道:“丞相,我所言都在此书里了,信不信由你!”
王安石沉默了片刻道:“老夫素来直言不讳,你多包涵,我想起去年你来送我时所言的‘着力即差’……”
章越立即辩解道:“此话是苏子瞻所言,非我所言。”
王安石道:“无妨,你与子瞻的政论倒颇有相合之处。今日想来这着力即差和自诚明不是异曲同工吗?”
“你临别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我想了很久,这管子的九惠之政真能行之天下吗?”
章越道:“难,譬如官吏从民间收一百贯,朝廷只得五十贯,这是取之于民;朝廷拿五十贯分下去,百姓只得二十五贯,这便是用之于民。”
“这便是弊了。所以若官吏不能清廉,倒不如少征税。”
王安石点点头道:“然也。”
章越问道:“丞相此事要不要办?”
“当办。否则朝廷何必从民间收那么多钱。如何为天下理财?”王安石谨慎地表达了支持。
章越道:“正是如此,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看似很难,但其实……其实办起来也不容易。”
王安石听章越这话差点噎住。
章越道:“其实也没有太多办法,那就是去作,去为之。我听闻交引所如今已是推行。”
“交引所将吏人俸禄的三成,拿出来作为老老,慈幼等等之用。”
“一步一步来吧,再艰难也得始于足下,只有自诚明的人,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能不拘于外物。”
王安石露出了一个‘是吗’的表情,然后问道:“我记得你用兵以缓,从不肯出奇,当年王韶来与老夫信中常骂你的庸将,只会打呆仗!”
章越在心底把王安石,王韶二人骂了一遍,面上道:“庸将便用笨办法,一开始总是难点,没关系,我素耐熬,挺过去了慢慢就懂得如何与蕃人打了,一步步地走过积小胜为大胜。”
“想要胜,首先是自己不能败。只要我能耗在那边,自有胜机给我抓住。切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出奇制胜,以我之短,博人之长!”
王安石听了叹道:“你才是学而知之。”
说罢王安石突然便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出乎意料地结束了谈话,不过却将书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