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随手指了几个人:“你们去把金戈公子扶起来,别让人踩着!他在抓捕嫌犯的过程里一马当先,不幸左脚绊右脚,摔地晕厥。虽实力略显不济,但精神十分可嘉,回头我一定如实呈报,记他的功!”
姜望在一旁并不吭声,这小子是真歹毒啊。
宇文铎处理好杂务,回过头来,兴奋地伸手去摸锁链:“姜大哥辛苦了,人犯我帮你拎着吧!”
姜望推开他:“这是我抓住的,还是我拎吧。”
宇文铎道:“我是擒贼主将啊,于情于理于法,于牧国规矩,都应该让我拎的!”
姜望拿眼看着他。
他立即转为小声求恳:“让我拎一回,就拎一回,哪怕三五息也好啊,姜大哥我求你了……”
赵汝成反抗不得,也无法开口大骂宇文铎,索性闭上眼睛。
好在姜望耳根子并不软,抬脚就把宇文铎踹开:“带你的路,那么多废话!”
……
……
至高王庭是草原的冠冕。
赫连云云是这冠冕上的明珠。
生就“苍青之眸”的她,是载厚望而降世。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拥有一切。
荣耀、财富、权柄……很多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只是散落在她马靴前,随处可见的东西。
此刻她正坐在她的王座。
头戴银摇冠、额系红玉带,身穿威严大气的天蓝色皇室朝服,姿态端庄,如坐九天之上,显得澹漠威严,高不可攀。
她的王座是用一整块蓝宝石凋刻而成,仿佛截取了一段蔚蓝天空。
坐在这样的王座上,就连她美丽的脸,也显得很遥远了。
王座之前,站着两名高大威武的侍卫。
王座两侧,是气息悠长的美丽侍女。
在这华帐的尽处,站着大牧国贼赵汝成,以及勇擒国贼的热心人士姜望。
“姜义士。”赫连云云开口道:“孤要谢谢你,为大牧擒来这通缉名录上的国贼。”
姜望听到她没有叫“姜大哥”而是叫“姜义士”,就知形势大糟,但还是笑着道:“其实这件事情——”
“来呀。”赫连云云打断了他的代为解释,宣道:“先前的赏格,不足以彰此义举。十倍具之,尽都取来,以酬义士!”
姜望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也不是冲着这个来的,全凭一腔热血、满心正义……那个宇文铎帮我保管一下,回头送到星月原。”
宇文铎低调地“嗯”了一声。
帐中气氛是如此肃冷。
以至于姜望的插科打诨都不能为任何一个人带来任何一点笑意,他只得拿出杀手锏——
摘下了赵汝成的青铜面具,露出那张令满帐宝光尽失色的脸。
然后把自家小五往前一推。
“这厮要当面向殿下认罪,殿下不妨听他几句,就当消遣!”
赵汝成被推得往前踉跄几步,正好停在帐中,在那宣于帐顶的宝珠之下,勉强站稳。容光沐于珠光中。
他的神情憔悴,寸发凌乱,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忧愁而深情地往前看。
所谓“最怕美人忧思,我见犹怜!”
这从病床上被绑起来的赵汝成,比平时还更让人心动几分。
王座旁边的侍女眼睛都直了。
王座前的武士也一时心神受慑,忍不住暗自赞叹。
但王座上的赫连云云面无表情,眼神澹漠。
赵汝成被推到前面来,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一般到他抬起眼眸,深情凝望的这一步,一切风波就应当都已经平息。
从来没有女人能在他的眸光下心坚如铁。
今天着实例外!
在某个瞬间,耳朵有针扎般的疼痛,他晃过神来,知道这是姜三哥的提醒。
便轻咳一声,深情凝望王座上的赫连云云:“我留给殿下的信,殿下看了么。”
赫连云云澹声道:“看了,文辞优美,情感真挚。孤很动容。”
“……我留的是一张空白信纸。”
赫连云云的眼神澹漠:“那你打算让孤看什么?”
赵汝成露出让人怜惜的、受伤的表情,饱含深情地说道:“这封信的意思是——‘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以为殿下会懂我。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必多言。”
“赵汝成啊赵汝成。”赫连云云摇头冷笑:“当孤是什么人?去大狱里哄别的女人去吧。来呀,拖下去——”
“慢着!”赵汝成大喝一声,愤慨地道:“什么别的女人?这些年在牧国,我眼中哪有别的女人?你赫连云云说这句话,难道不亏心吗?!”
“是啊,你眼中没有别的女人……你眼中连孤都没有!”赫连云云冷声斥道:“你眼中只有情义,那就和你的三哥过一辈子去吧,你们兄弟情深,应该天长地久!别再祸害世间真情女子!”
姜望硬着头皮往前站:“那什么……”
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看着他:“姜义士!孤向来很尊重你,但这事情与你无关!”
姜望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又站了回去,同眼观鼻鼻观心的宇文铎并排而立。
赵汝成敛去了他所有的浮夸情绪,就那么真实的、怀着歉意的看着赫连云云:“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有些路,我一定要走。”
赫连云云的眸光愈冷:“是啊,有些事情必须做。那你应该早说。你早说你早晚会走,早说你不曾对孤动心。孤岂会留你,这万里草原,难道缺你一个赵汝成吗?”
“我对你动了心!”赵汝成怒声道:“没有不曾!我真真切切地心动了!我赵汝成一生不曾虚情待人!”
赫连云云冷笑出声:“不辞而别,就是你的真情?一张什么都没有写的白纸,就是你真心?赵汝成,孤竟不知,真心是如此廉价之物!”
赵汝成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错,我未能顾全所有。但你不必就此否认我的情感。姜三哥谋庄高羡,是生死悬命之局,事先但凡泄露一点,就绝不可能成功。因为庄高羡身后站着的,是整个道脉景国,在我出发的那一刻,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我不能让枫林城数十万冤魂的复仇之战,因为我而担上风险!此行生死不知,我不愿你空等。我也……我也怕你拦着我。”
“怕孤拦着你?”赫连云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这是理由吗?孤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孤能为你伐庄!你怕孤拦你?”
“赵汝成啊,你只是怕你的兄弟情义得不到验证,你只是怕你的姜三哥孤独前行。但你不怕孤伤心!
“你只是觉得,孤离不开你,孤深爱着你。你觉得你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觉得你什么都不必交代。你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仗着孤的爱意放肆!
!”
帐中无声。
赵汝成缄然。
而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美丽眼眸,也终于在澹漠之中,流动一缕哀色,她将一瞬间爆发的情绪都收敛,重新是九天上的皇族,高渺不可近。声音低冷下来,哀心如死:“赵汝成,是否孤爱你爱得太轻易。所以你便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