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国真个有了“大定”之相。
谷一战割下雍国大片国土,威势凌于周边列国。
外观天下,不少不得志的人才纷纷来投。
内察国境,可以说一声四海升平。
就连普通的庄国百姓走在路上,都明显比往年更昂首挺胸——以往雍国边军可是年年起衅,基本上每年都要打死几个庄国边军士卒。庄国只能一次又一次压下将士们的愤慨声音。
而自大定元年的那一场国战之后,祁昌山脉不再是庄雍两国的边界,双方驻军在锁龙关和殷歌城遥遥对峙。
占据锁龙关这等险关的庄国边军,边防压力明显大不同于往年。
庄国日新月异,新安城一日胜过一日的繁华,庄王宫倒是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有些寒酸的,与庄国现在的地位难符。
当然也一直有臣子建言,要大修宫室,彰显君主之贵,要重建都城,以示国家之威。
庄帝只道,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天子之贵,在仁不在威。
于是朝野钦服。
虽则宫室简陋,皇族生活节俭,但当今庄帝并不是个吝啬的。
调拨大量的财物,不断堆砌锁龙关的城防时,可没有迟疑过半分。
对待能够考进国道院的人才,更是大开天子之库。
自副相董阿遇刺身亡后,一直再没有第二个能接掌相位的人物出现。大庄国相杜如晦,也至今仍在相位上勤勤恳恳。
他为国家做了多少事情,这个国家的人,都能够有清楚的感受。
总之,如今的庄国,君圣臣贤,天下归服,一切欣欣向荣。
国相府中,杜如晦坐在上首,林正仁陪坐在旁,只沾了半个屁股。
“所以你刚一提及姜望的行踪,他就立即调兵同你出发设伏?”杜如晦淡声问道。
林正仁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确实是这样。对于伏杀姜望一事,杜将军表现得非常……非常积极。”
“坐下,坐下。”杜如晦抬手虚按了两下,语气亲近:“老夫与你就是闲聊几句,不要太拘束。”
“我对国相的尊敬,情不自禁……”林正仁说着,又用那种只沾半边屁股的姿态坐了回去。
“你啊你,就是喜欢摆弄这些虚礼。”杜如晦很亲近地批评了一句,又微微皱眉:“那你觉得在战斗中,他是否尽力?”
当着杜如晦的面,林正仁不敢胡编乱造,更清楚战斗的痕迹骗不过杜如晦的眼睛。
因而如实说道:“杜将军在战斗中的表现,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而且也很配合我的布置。”
“在你看来,他们的结义之情到底如何?此后又剩几何?”杜如晦又问。
从头到尾,他问的都只是‘在你看来’,而并不发表半点自己的看法。这是上位者高明的问话技巧,叫人难以揣摩心思,不敢伪言矫饰。
林正仁也的确表现得如履薄冰。
“他们的结义之情,应是确有的。不然姜望不会避不开杜将军的第一击。不过杜将军的态度很坚决,并无半点留手,确实深恨之。
而姜望此人,假仁假义惯了。平日里表现得重情重义,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表演,比如在姜梦熊的保护下去钓海楼救个人什么的。可一到关键时刻,但凡有谁于他有一丝妨害,他绝不容情。本质上冷酷无情到了极点。”
林正仁每次说起姜望,总是可以长篇大论,因为他们之间,的确是有太多可以说的地方:“据我查知,当初姜望在枫林城还有一个结义兄弟,姓方的,排行第四。因为一念之差背叛了他,实际于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可是后来姜望要报仇的时候,他那个结义兄弟跪在地上向他求情,他还是一剑杀了。
此人之冷血,浸到了骨子里。
就像这一次,他受了杜将军一锏之后,再对杜将军出手也是狠辣至极。都已经烧焦了不是?
他们已经生死成仇,而姜望绝不会对与他结仇的人手软。我以为,他们昔年结义的事情,此后不必再提。杜将军毕竟是我国统军大将,是国内少有的人才,不可让人猜疑过甚。”
“你告知他们当年结义之事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你只是想要打压杜野虎,老夫是不信的。”杜如晦看着林正仁,一脸赞许:“现在看来,果然正仁你尽忠为国,并无私心。”
林正仁并不去计较那个‘有人’是谁,因为很可能就是杜如晦自己。
他只是十分恳切地道:“当时我意外得知,杜将军竟然与姜望有这样一层关系。我心里紧张极了!生怕它成为我们国家的隐患。毕竟姜望与咱们庄国势不两立,几成我国国仇,而他曾经的结义兄弟却手握重兵……
所以我第一时间毫无保留地向您汇报。
这一次杜将军能够展现大义,不为私情困扰,我的心里只有欣慰。
林正仁并非是全无私心的人,其实也贪生怕死,也喜欢名爵利禄。但我深刻的知道,只有在国家昌盛的基础上,才有我个人的小小发展。
国若不强,我何其轻贱!”
“说得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杜如晦很是欣慰的样子,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有一点老夫要纠正你,姜望可不是什么国仇。虽然他数典忘祖,通魔连邪,覆我国土……但镜世台既然都已经公示其人所谓的‘清白’,我们也不可公开说这些话。”
他叹了一口气:“毕竟要以大局为重。强齐蛮横不止一日,我辈只能暂时隐忍,以待他年!”
“是正仁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对上此人心神难守,考虑不周了!”林正仁感动地道:“相爷都能为国家忍让此獠,我又何能再逞口舌之快?以后自当谨言慎行!”
杜如晦点了点头,转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想要多多学习吗?所谓学无止境,修无尽途,我也深以为然。回头我就传一道手令去国院,予你自由进入藏经楼的权利。你这样的可塑之才,就应该自由一些。”
林正仁一脸惊喜地起身拜倒:“多谢国相大人栽培!您的良苦用心,深情厚谊,正仁永生难忘!”
“诶诶,起来!这副姿态是做什么?”杜如晦这次直接上手将他扶起来,怪责道:“要不了几年,你也是身披青紫、立于高位的人物了,怎可轻易屈膝?”
林正仁慷慨陈词:“我林正仁这一生,铮铮傲骨,一双膝盖,只跪天跪地、跪陛下跪相国!
天地生养万物,跪而拜之,是敬法自然。
陛下可敬,相国可亲,跪而拜之,是心怀感恩。
我对您的尊敬、对您的爱戴,发自肺腑。
若无国相大人栽培,我林正仁算个什么?能有什么成就?您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就算我以后站得再高,走得再远,也永远是您门下走狗,毕生以您为学习的榜样。”
杜如晦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动情道:“你不是我杜某人的走狗,你是我庄国的栋梁。记住,你要为国家,而不是为我杜某人做些什么!”
窗外的麻雀叫了一声,振翅而走,仿佛也为这份情谊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