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两人别过,李象自去偏殿上课,房俊则进入御书房。
没一会儿,一身常服的李承乾快步入内,见到房俊起身施礼,摆摆手坐到主位,问道:“二郎还未用过早膳吧?”
房俊笑道:“早晨赖了一会儿床,便被陛下叫来了。”
李承乾道:“那正好陪朕一同用膳。”
吩咐一旁的内侍将早膳送来,旋即叹口气,对房俊道:“非是朕不知沉稳静气,只不过薛万彻此举极有可能引发更为严重之后果,实在是如坐针毡,难以平心静气。”
房俊颔首道:“陛下的心情微臣能够体会,只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已至此,无可更改,只需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即可,纵然心急火燎,亦是于事无补。”
这件事早已谈妥,明里内里都已秉明且达成一致,何以事到临头却犹豫仓惶?
内侍将早膳送来,李承乾闭口不言,待到粥菜摆放妥当,这才挥手将内侍斥退,端起饭碗对房俊道:“非是朕优柔寡断,实在是兹事体大,万一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房俊拿碗自己盛粥,自顾夹了一快子凉拌菜丝:“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等君臣既然已经做好谋划,那就顺其自然便是,若天有不谐、谋事不成,亦是天命,认命就是。”
李承乾拿着快子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看房俊平静如水的面色,想了想,忽而一笑,夹菜入口,又喝了一口粥,边吃边道:“是朕浅薄了,父皇在时,每每教导朕‘遇大事有静气’,朕自以为已经不差。但自从关陇兵变直至今日,却往往心浮气躁,实在是愧对父皇,亦愧对诸位师傅之教诲。今日见二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知道自己依旧差的很多。”
“呵呵,”房俊咽下一口菜,笑着道:“不敢当陛下夸赞,若当真泰山崩于前,微臣肯定拽上陛下一口气有多远跑多远。”
当下时局,其实远远达不到“泰山崩于前”的地步,只不过是李承乾自己心态不稳而已。
以前其实表现得很不错。
身为东宫储君,面对成败还能澹然处之,总归不过是努力争取罢了,成与不成,皆在天命,命中若无,为之奈何?
可如今已经登基为帝,成为诺大帝国事实上的君主,再不是以前那个光脚的储君,难免患得患失、疑神疑鬼,遇到大事再不能如以往那般下狠心拼一个你死我活。
这是人性,谁都不能例外。
君臣两人完全不在意“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一边吃着早膳,一边聊着当下局势,待到用完膳,内侍将碗碟撤走奉上香茗,李承乾喝了一口茶水,又问道:“薛万彻这般恣意违抗皇命、不遵军令,依你看会否引发关中局势大变,以至于有人跳出来欲给朝廷来一个釜底抽薪,从而支持晋王?”
这是最为危险的状况,晋王李治之所以派遣尉迟恭在并无底气攻破长安的情况下依旧长驱直入、行险一搏,为的就是将关中这潭水彻底搅混,让人看到朝廷的外强中干,进而激发勇气,愿意依附于晋王博取更大的功勋。
世间之功勋,莫过于护驾、从龙。
李承乾在东宫班底的强力支持之下如愿登上皇位,几乎所有的利益都被原先的东宫班底瓜分,分润出来的少之又少,值此皇权更迭之良机,那些未能从中攫取更多利益的各方豪雄岂能甘心?
若是能够扶持晋王兵变成功、顺利登基,到时候便立下从龙之功,意味着可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这也是关中各地驻军之所以面对晋王兵变纷纷采取旁观姿态的原因,若晋王被迅速扑灭,大家自然都还是李承乾的忠诚臣子,可一旦局势有变,晋王有逆转获胜之机会,这些人将会毫不迟疑的投向晋王……
眼下尉迟恭还未打到长安城下,但薛万彻的退兵、抗旨、违令,则极有可能达成同样的后果。
或许有些人认为时机已到,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房俊捧着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微臣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有人心怀叵测,那还是早一点跳出来的好,虽然时局艰难了一些,威胁也大大增加,但借此肃清叛逆廓清环宇,也能一劳永逸。不过只要不是旗帜鲜明的依附逆贼,陛下还应胸怀广阔、予以接纳,毕竟人无完人,若能知错悔改,则善莫大焉。”
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当局势发展至一定程度,即便之前立场坚定之人也难免心旌摇曳,或许追逐利益,或许被迫无奈,或许摇摆不定,从而走上与既定想法截然不同的道理。
所以此等时候,只能论迹不论心。
李承乾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朕本就非是嗜杀之人,也愿意网开一面,只要他们不是做得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观后效吧。”
他心里也是如此想法,只要没有迈出不可更改的那一步,便应当予以宽容、理解,否则普天之下但凡心有不轨之人尽皆成为敌人,如何杀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