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握马鞭,指着辽水对岸明显已经惊慌失措的远东城,大笑道:“天军所至,敌寇军心混乱,焉能挡得住大军倾力一击?前隋匆忙而战,固有大军百万,然隋炀帝志大才疏,只想着投机取巧,却不懂煌煌之师正该以硬对硬摧城拔寨一路碾轧过去方才是正道的道理!如今吾等吸取前隋之殷鉴,不肯重蹈覆辙,高句丽弹丸之国,唯有土崩瓦解之一途!”
言语之中信心百倍,意气风发。
自古以来,辽东之地便不曾真正纳入中原王朝之版图,受到王朝之管辖。其中自然有辽东之地常年苦寒产出寥寥,实施管辖得不偿失之原因,但也有此地民风剽悍、极难征服之因素。
谁能想到鼎盛一时、横行天下的大隋却在此地折戟沉沙、大败亏输?
只要能够征服高句丽,那他李二之大名将永垂史册,功勋比之秦皇汉武,亦是不遑多让!
年仅五旬的张俭略微一夹马腹,上前几步,稍微落后李二陛下一个马头的位置,蹙眉望着辽水对岸,沉声道:“此刻卢国公已然与薛万彻之先锋军汇合,在辽水以西纵横肆虐,不久就会抵达远东城身后,与主力形成夹击之势,则远东城人心混乱,可一鼓而下。然此去向南、向东,皆要面对高句丽所构筑之山城,每一处皆是地势险要之要隘,想要一一击破,费时费力,折损太大。而高句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城之守必弱,可使水师运载数万之兵,沿浿水逆流而上直抵平壤城下,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
此言说出,周边气氛顿时一静……
李二陛下尚未说话,身后的诸遂良已经说道:“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儌幸……今建安、新城之虏,众犹十万,若直捣平壤城,皆此等敌军便成为横亘在吾军之腹心,届时困兽犹斗,想要将其剿灭殆尽,势必付出更大之伤亡。不如先破远东,再破安市、取建安,然后长驱而进,此万全之策也。”
张俭一张脸顿时沉下来,不悦道:“此乃战阵之中,非是尔等文人耍弄嘴皮的地方!尔不过陛下身边区区一个侍者,有何资格言及行军方略、战场谋划?简直不知所谓!”
一句话,将诸遂良臊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再多说。
这张俭虽然不在中枢,但却是辽东大军独树一帜的人物,母亲更是高祖皇帝的侄女,祖上在北周、大隋都曾位居高官,乃是两代大唐皇帝最最亲信之人,此前亦是营州都督,只不过犯错被降职,才由周道务取而代之。
然而在辽东军中,周道务的威望拍马难及……
一旁的诸人都不说话,长孙无忌干咳一声,悠悠说道:“此事在长安之时已经有所争论,战略更得到军机处的肯定,无需争辩。皖城郡公之任务,乃是协助陛下攻城掠地直捣平壤城,多余的话语,多说无益。”
张俭瞅了长孙无忌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默然不语的李绩、尉迟恭、张亮、周道务等人,耷拉下眼皮,在不多言。
他可以训斥诸遂良,却不能对长孙无忌也同等态度,毕竟后者的身份地位资历比他高的太多,军中从来都是一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
而且关于高句丽之战略他岂能从无耳闻呢?只不过放着天下无敌的水师不用其冲锋陷阵、攻城掠地,反而只是委以运输辎重粮秣之任务,将所有的主力都放在攻坚之上……
其中各方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历经了多少斗争、角逐,他也能看得懂,只不过是事到临头要看着大唐子弟披坚执锐在高句丽山城之下碰个头破血流做这些无谓之牺牲,想要力争一回罢了。
既然陛下主意已定,他也便再无半分惭愧内疚之心,随波逐流好了……
李二陛下感觉似乎士气受到了一点挫折,心中有些不满,却并非是针对某一个人,便狠狠将马鞭在空中挥舞一下,朗声道:“待到卢国公所部穿插之远东城后方,主力大军便即刻强渡辽水,从远东城正面发起强攻!朕就不信,区区高句丽弹丸之地,焉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抵抗天朝大军?大唐不是大隋,朕也不是隋炀帝,兵锋所至,必叫这一片广袤大地臣服与大唐旌旗之下,千秋万世并入大唐之版图!”
“诺!”
众将轰然应喏。
虽然对于攻伐高句丽之战略都各有意见,房俊最早提出的战略便与张俭异曲同工,可权衡各方之后,却齐齐摒弃了这个战略。
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以大唐兵锋之盛、国力之强,高句丽比将如螳臂当车一般,灰飞烟灭,丝毫不会影响到大家攫取利益、赚取功勋。
战争,从来都不是唯有胜利这一个目标,而是在胜利的道路上攫取更多的利益……